第3章 黑名單(1 / 3)

從我開始複習那天,吳子胥就得到了考試的消息。著實很奇怪,他沒有一點要複習的意識,依舊每天晚上10點準時,我就能從我的房間窗戶看見他房間裏的光明瞬間消失,而我房間的燈長亮到午夜12點或是12點半,摸黑去上趟廁所再回來熄燈睡覺。常常我複累了就在腦海裏暢想這個自大的年級前30名是不是故意10點熄燈和我對比,以此告訴我說:“弱渣,我早就複完了,下星期隨他怎麼考,小爺我一樣能秒掉你們進去。這隻是個時間問題。”

別把自己抬得那麼高。

我自顧自笑起來,喝了口水又開始翻名著閱讀,對著答案一個個背下麵的問題,真高興這本書已經翻來覆去看了三遍了。

你覺得他會這樣氣你嗎?對他來說,你不值得他一氣。

也許隻有10%的成功率吧,但我想試試。不逼自己一把,你怎麼知道自己能走多遠?

我們不是神的孩子,我們隻是有夢想的孩子。

驚蟄是什麼意思。

杜鵑笑著說:“快了。”

在天橋底下等我媽順便背書,車來了,我下意識地重複每個工作日必須的動作——拉開門,把自己塞進車子裏,關上門。古詩詞背到第三遍,今晚的任務再加一項,默木蘭辭。

我媽停下車,打斷我說:“自主招生的事情,家長群裏說,江門教育局知道了。”

我仿佛被人卡住了脖子,“哢”的一聲。

王博雪的手機響起來,她緊盯著書,像個瞎子一樣在桌上摸來摸去,按下手機的免提鍵。接下來的動作完全無意識:

“喂,博雪,我是王景川。”

“嗯。”

“跟我同級的部長知道自主招生的事情了……你有聽見我講話嗎?”

“嗯。”一連串公式從腦海裏掠過,王博雪的聽覺神經自動切斷了與大腦皮層的連接,王博雪完全化作一個應答機——隻會應答,不知所雲。

“我給你去搞了一下這件事,你知不知道這個東西真的會一窩端,他們打算把所有去參加考試的人拉進黑名單了明白嗎?”

“嗯。”

“把你的名字從名單裏劃掉可能難,不過,我找人給你開了病假條。”

“嗯。”

“……你能不能除了嗯說句別的。”

“嗯。”

“……算了”王景川思量著以王博雪現在的狀態,她一定什麼都沒聽見。他把電話掛了。

隔了好長一段時間,博雪媽媽開門進來,把牛奶放在桌麵上。

王博雪剛複完一科,在桌上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剛剛有人打電話給你啊?”博雪媽問。

“嗯,嗯?”王博雪看了手機記錄一眼說:“好像是王景川。”

“他打電話給你幹什麼?”博雪媽笑了一聲問道,她知道博雪一定不會知道。

王博雪努力回想了一下,腦海裏除了公式還是公式,她搖搖頭說:“不知道,不記得了。”

博雪媽早猜到,依然很無語地看博雪,博雪很無辜地看自己媽。

“所以?哎,媽媽你去問王景川嘛,”博雪說,“他說什麼跟我並沒有一毛錢關係。”說著又把手伸向下一科。

“你等會兒,”博雪媽及時阻止,“來,先把牛奶喝了。”

王博雪很不屑地瞥一眼桌上的牛奶,拿起,五分鍾灌下,見底。

這個人啊,也不知她是從誰那裏學到的絕學,隻要她在做一件事,必定全身心投入,除非是八級地震,火山爆發,否則別想把她的注意力轉移出來。不僅如此,更可氣的是,她在認真做自己的事情時,她也會去接電話或是吃飯上廁所喝水,但這都是無意識的——表情完全木然,仿佛剛從墓地裏挖出來的新鮮的死屍。

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媽在接電話,聽她說什麼:

對的,是16、17號這兩天,不考政治和曆史,我女兒是這麼說的,具體怎麼考還不是很清楚……聽說了,所以下午才打電話想問問你們是怎麼弄的……哎,你家有錢,我們家這個哪裏有錢送她去讀那個一年幾十萬學費的中加伯仁……也是,可能就是嚇唬人,不過也保不齊他們會下黑手弄個歧視什麼的……

是誰啊?我心道,在腦海裏列出幾個名字,有按著我媽的話一一刪去了幾個,剩下最後一個——陳琰。又是學霸啊,我誹腹,(******)我煬鹿上輩子到底欠了誰的債,怎麼我知道的要去考試的成績都是在我之上的,那麼背。我罵了幾句,思緒就又回到“江門市教育局知道了自主招生”這件事上。

所以呢?

恍惚間簡照出現在眼前,坐在我身旁淡淡地笑著,“如果我是江門教育局的人,我會千方百計地阻止你們去考試,我的目的是什麼呢?”

“讓我們都沒有選擇,隻能去江城,成為江城高一新生,一旦如此,就塵埃落定了。”我說。

“如果我是青耳的領導,聽說了你們去考試會進黑名單,我又會做什麼?”

我疑惑地看著她。

“利益,”簡照提醒道,“在沒有建立情感關係的前提下,你們對所有學校來說都一樣,是籌碼。”

我的大腦飛速地運轉著,利益利益利益,我不斷重複這兩個字。如果我是青耳的領導,我當然希望在我不知道考生們成績好壞的情況下都能來參考,反正最後出了排名他們如何選擇是他們的事,我隻要保證煮熟的鴨子不飛就可以了。所以其實……“青耳絕不會用紙質排名,一定會,至少江城最後一定會知道這個排名,知道那些學生在裏麵。”我倒吸一口冷氣,“那就玩大了。”

“不對,”簡照說,“再想。你覺得一個學校會為了麵子問題放棄好生源嗎?”

我沉吟許久。這樣說的話,去參加考試的大部分都是精英,後麵的再考不上青耳,多少也能進江城,不僅如此,萬一學霸失手呢,那留下的學霸不就更多?如果我是教育局,照單全收還能彰顯我的大度——不計較他們想要去別的學校的心思。

簡照一勾嘴角,隱去了,我媽叫了我好幾聲。

“哎。”我趕忙應道。

話是這樣說,可是心裏多少有點不安。

我遲疑了一會兒問道:“是陳琰的爸爸是嗎?”

“你怎麼知道?”

“先不說這事,”我整個人前傾,手肘放在雙膝上,雙手托著下巴,使勁揉了一下太陽穴,“他說的是自主招生的事是嗎?”看我媽點了點頭,開車門走了出去。我向後靠在椅背上,疊起雙腿,支起右手使勁咬食指指根。過了一會兒,我媽回來車裏,遞給我一瓶牛奶。我接過來,把剛剛的想法告訴她聽。

她握著方向盤認真地想了想,點頭。我喝完牛奶,使勁咬露出來的一截塑料吸管,很快被我咬得千瘡百孔,我沒有停下來,叼出一截,繼續往下咬。

“話是這樣說,”我媽開口說道,“但是我們不是他們,我們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麼,今天的人永遠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不過,”她回過頭說:“這是你的決定,你自己想想。”

沈傾韞和沈傾恒對坐著,就在剛才,沈傾韞告訴她黑名單的事,她久久沒有回應。

半晌,沈傾韞開口說道:“你要好好想想要不要去,沒有十足把握的東西畢竟做起來很難。”她起身走了出去。

沈傾恒的眼睛始終沒有從地板上移開,也不知坐了多久,整個人就像僵住了。好久才轉過椅子回到桌上繼續複習。一直複習到月亮高懸。開門出去接水的時候,沈傾韞和爸媽都睡了,偌大的客廳剩下她一個人。

沈傾恒突然蹲下來,她感到深深的無助。仿佛一葉小舟,如何地掌舵也永遠是一葉小舟,隨波逐流,一個風暴就能被卷入深淵。

當你追逐你想要的東西之時,孤獨是最可怕的。就像是一個人站在深淵旁邊,那是你自己的深淵,不能展示給別人看。誰會在乎誰的深淵?每個人都在算計著,生與死,值與不值。

到底值不值?

上官寅在飯桌上,若無其事地扒著碗裏的飯,而她爹坐在一旁,如臨大敵,頭上懸著一把達摩克斯之劍。

“江門教育局的人知道青耳自主招生的事情了,他們揚言要把參加考試的人都放到黑名單裏。”

上官寅吃了一口生菜甩下一句江西話:“故弄玄虛。”再吃一口飯,“關我什麼事?”

她爹終於忍不住,“上官寅你能不能重視一下這件事,這件事關係到你整個人的前途,商量一下該怎麼解決而不是一意孤行!”

上官寅放下了筷子,伸手抹了一把嘴,“那就讓我跟你講講道理,上官主任,”她嗤笑一聲,“一直以來,我在我出生的地方上小學,上初中,上小提琴課,終於有一天,我可以離開這個地方了,我現在沒有一意孤行,沒有不重視,我很重視。我分析過,如果我去參加了考試,進了,我當然要去,十頭牛都拉不回來除非在半路上被車撞了,”最後一個音節堪堪收住,“記得給我燒多點小說。如果我沒進,我不信江城會不收我,隻要收了我,他們能把我怎樣?是在學校門口貼大字報,還是往我身上潑髒水逼我退學,別擔心我有準備,真有這種事我絕對把他告得傾家蕩產。你說精英去參加考試,學神被收了學霸剩下來,如果是你,你收不收?”她深吸一口氣站起來說:“我等這個機會等了好久,我手上有刀劍,身上有盔甲,不去怎麼對得起我自己。他喜歡搞黑名單這種事,讓他搞好了,我控製不了也不想控製,但是至少我自己的人生,我不想把它像養豬一樣圈起來。”

“明天的太陽是從哪邊升起的,誰都不知道。”

東方詠欣一副慢條斯理的樣子坐在沙發上擺弄她的爪子,聽她爹,聽她的律師爹滔滔不絕地說完黑名單的事情。她站起來,捏著指頭輕輕攪動一下空氣。夕陽灑下的光透過紗窗照進客廳,歲月閑靜美好。

“這種事情,”她麵帶微笑說,“是歸你管的,東方律師,而不是我,我的任務是去考試,考完之後回來看小說,能不能和會不會進黑名單,都不關我的事。東方律師,你要是想你女兒不被江城附近的玻璃廠飄過來的空氣汙染到最好去搞定這件事,不過,”她稍微一伸懶腰,打了個哈欠說,“我也沒辦法,至於考試,你一向不會阻止我。”她眯著眼睛笑了笑,魂兒似的飄回到房間裏去,關上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