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林裏除了雪花落到樹上的輕微摩擦聲音之外,聽不到一點別的聲音。雪從十二點就開始飄落:是一陣片兒不大的小雪,在樹枝上集成一層苔蘚樣的冰花,在落葉上撒著一層銀白的麵粉,在道路上鋪成一幅又白又軟而又廣闊無垠的地毯,並且加重了這樹海裏的沒有界限的沉寂氣象。

在那看守森林的警察住的房子門外,一個挽著袖子的青年婦女正用斧頭在一塊木墩上麵劈柴。她個子很高,身強力壯,一個十分地道的在森林裏麵長大的婦人,她的父親和丈夫都是森林警察。

房子裏有一個人喊道:

“今天晚上就我們兩個人,卡貝斯你應該到屋子裏,眼看天快黑了,很可能有些土著人和一些野獸在附近一帶打轉。”

那個劈柴的婦女正在使勁地劈著一段樹根,每逢劈過一下,就挺起胸膛,舉起雙手再劈,這時候她一麵劈柴一麵答話:“我快劈完了,媽。我馬上就來了,我馬上就來了,你別擔心,天還沒有黑。”

隨後她搬了那些長短不齊的柴塊走進屋,沿著壁爐放好;再跑到外麵放下窗板,去關那些用榆木心子做成的厚實硬郎的板窗,最後,她才進屋插好門上的那些結實的門閂。

她母親,一個滿臉皺紋因為年老而膽小怕事的老太婆,這時候連忙走到了火爐邊說:“我真不想讓你爹到外麵去。家裏就兩個女人,能頂什麼用?”青年女子說道:“我看沒事!我照樣能打得死一隻狼或者一個土著人。”

因此她抬頭看了看一枝掛在爐台上的單管獵槍。

她丈夫在土著人侵入的初期就加入軍隊了,現在她們母女兩人單獨和家長一塊住,這家長就是綽號高蹺的老警察托尼斯·貝爾,他以前執拗地不肯離開自己的住所搬到城裏去。

那座最近的城市就是勒兌爾,舊日一座建在石岩上的要塞。那裏的人們是愛祖國的,有財產的人早就開始抵抗侵入的敵人,早就決定閉門死守,早就決定按照當地的傳統習慣實施圍剿。以前已經有過兩次經驗了,在亨利四世和路易十四世那兩個年代,田納西的老百姓都是以勇猛善戰而出名。這一次他們仍將去做,當然!否則寧可全城同歸於盡所以,他們購買了一些槍支彈藥,配備了一些民兵武裝,分為幾個小隊進行活動,每天在演武場裏操練,全體市民,做裁縫的,開食品店的,殺豬的,搞運輸的,做教師的,打鐵的,開藥鋪的,做豆腐的,都輪流按著規定的時間操練,指揮者是喬拉裏先生,他從前在莊稼部隊裏當過兵士,現在正開理發店,娶了佛羅爾泰先生的女兒,而且接管他的小店。

喬拉裏自封為城防指揮官,當地的青年人早已都去參軍,因此他把其餘那些老弱病殘留下的人組成一支抗擊隊伍。胖子們隻用簡單的正步在街上行走,為的是減少脂肪和增加肺活量。身體弱的背上很多重的東西走路,為的是增強體力。

後來,人們等候土著人了,不過土著人卻沒有出現。他們的營地離這並不遠;因為他們的偵察兵已經穿過森林過來了兩次,一直走到高蹺畢戎那所看守森林的房子跟前。

這個像是狐狸一樣能跑會竄的老警察早來城裏報告過了。他們計劃好了大炮的射程,但是敵人始終沒有發現。

高蹺的房子成了設在馬爾塔森林裏的前哨聯絡站了。老翁一來為了買些自用食品,二來又為了把前方的消息傳到城裏的資產階級,每星期到城裏去走兩回。

這一天他又到城裏送消息去了,因為前兩天中午一點的時候。有一股人數不多的德國步兵小分隊來到這裏,休息不一會兒就離去了,其中一個帶隊的士兵會講法國話。

每逢貝爾,這老翁,這樣到城裏去的時候,總叫上著他那兩條凶猛的獵狗、以防備樹林道上的狼,因為這季節裏狼變得十分凶殘。而且臨走就告訴他的妻女一到天色快黑就要關好門待在家裏不要出去。

他女兒膽子大什麼也不害怕,不過他的妻子總是膽小如鼠、而且不停地說道:“將來沒有好下場,這一切;你們會看見將來沒有好下場!”這一天傍晚時分,她比平時更著急得厲害一點。“你可清楚你爹什麼時候才回來?”她說。

“喔!要在晚上十點以後才能回來。他老人家在指揮官那裏吃晚飯,一向是回來得很晚的。”

因此她把鍋子掛在火上來煮菜粥了,到了她快要煮好的時候,就靜聽到一陣由遠而近從煙囪管裏傳到她耳朵裏的模糊的響聲。

她自言自語說:“莫非有人在樹林子裏走呀,有七八個人的樣子。”

老婆子有點害怕了起來,停下了手裏的工作,一麵支支吾吾地說:“唉!上帝,你爹剛好不在家裏!”

她還沒有說完,一陣激烈的叩門聲使得她們的門晃動起來。

母女兩人不敢說話,這時候,一道凶惡生硬的口音喊著:“快把門打開!”

隨後,沉寂了一會兒,又是那個口音在喊:“開不開門?不開的話,我就開始撞門啦?”

於是卡貝斯聽清楚那是德國人說法國話的口音,就把爐台上那枝單管獵槍藏到了屋門後邊,隨後,她走過去把耳朵貼到了門板上才問:“您是誰呀?”

剛才那個聲音回答道:“我們是前幾天來過的隊伍。”

青年女子又問:“您想找什麼東西?”

“從今天早上,我同我的部隊就在森林裏迷了路。快開門,不開門的話,我們就撞開它。”

她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就急忙抽開了那根粗的鐵門閂,拉開那扇厚重的板門,因此在積雪的微光裏看到了七個人,七個土著兵,就是前天來過的那幾個。她用堅決的語氣問:“你們這麼晚了到這兒來幹啥?”那中士用同樣口音重複地說:“我迷了路,在森林中迷了路,我知道這所房子。從今天早上起,我們什麼東西也沒吃過,我們幾個都一樣。”

卡貝斯大聲說:“隻有我和我媽兩個人在家裏,今天晚上。”

那個像是一個正直漢子的軍人回答:

“沒有關係,我們不會傷害你們。隻要給我們弄點吃的東西就可以,我們又困又餓實在頂不住了。”

她馬上把門打開:“請進來吧!”她說。

他們進來了,像雪人似的,在他們鐵盔上麵堆成一種寶塔形奶酪蛋糕樣的東西,他們都像是十分疲倦的樣子。

青年婦女指著那些排在大桌子兩邊的木頭長凳向他們說:“你們坐下吧!我去做飯給你們吃,你們看上去真是累壞了。”

隨後,她重新把門關好。

她馬上開始點火做飯,又添了點奶油和好些馬鈴薯,隨後取下了那塊懸在爐台裏麵的肥膘臘肉,切了一半扔在湯裏。

那六個人看著臘肉和奶油,嘴裏饞得又流口水。他們早把他們的槍和鐵盔擱在一隻牆角落裏了,現在安靜得像是好些坐在講堂長凳上的孩子一樣耐心等著。

那母親開始動手紡線了,一麵不時地看一眼那些侵入的兵。這時候,他們除了紡車的輕巧轉運聲音,柴火開裂的聲音和水在鍋裏沸騰的聲音以外。其它什麼聲音都聽不到。

不過突然之間,一道異樣的聲音讓屋裏的人都睜大了眼睛,吃了一驚,那道聲音像是一種從門底下傳進來的幹喘樣的吹氣聲音,一種強有力的抽鼾樣的和野獸噓氣的聲音。

德國兵中士一下跳起來向著放槍的位置跑過去。這個在森林裏長大的婦女卻給他們打了個手勢教他不必動彈,並且微笑地說道:“我聽出來了,這是狼呀!它們也和你們一樣,餓極了在找東西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