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來說幾個不相幹的人。
何沅君此時此刻,正站在陸家莊不遠處的林子裏。她一身簡單的丁香色短襖,下頭是同色的裙子,披著粉色的帶風毛的披風,遙遙遠望張燈結彩,賓客滿盈的陸家莊。
武三通站在她身旁,看著她的目光帶著些隱秘的遣眷,再看向陸家莊大門時,又露出些許殺氣。他粗聲問道:“阿囡,你可是想進去?”
何沅君怔怔地沒有說話,半晌歎了口氣,流露出一絲惆悵之意。她想:“這樣熱鬧!可是,這樣的熱鬧,也許本該是我的?”不過很快,她又覺得自己這想法十分可悲可笑。
畢竟陸展元並不喜歡她,就算陸夫人欣賞她,又有什麼用呢?
你看,他終究娶了別的女人。
武三通聽她莫名歎息,冷哼一聲,又道:“阿囡,陸展元哪裏配得上你!你不必再想他啦,爹爹定會給你找個年輕有為的少俠,定比陸展元好上一百倍,一千倍!”
何沅君輕輕嗯了一聲,轉身往林子深處走去。
是啊,他們畢竟不是一路人。
何沅君一輩子也不會知道,她心裏那些念頭,原本就該是真實,可惜有一個異世而來的靈魂,早有預見的伸出了手幹涉,於是她和陸展元便擦肩而過。
遠在樊川的林氏和孫婆婆,這會兒也正對坐在石桌前,桌上擺著幾道小菜,兩人難得喝酒,猜測著婚禮到了什麼時候。
林氏因為喝酒微微上臉,反而顯出幾分人氣來,表情也較尋常柔和許多。
孫婆婆替她夾了菜,歎息道:“姑娘有了歸宿,咱們對她也算沒了牽掛啦。”她這話自然是對林氏說的。
林氏默默地吃了菜,嘴上不說,心裏卻很認同孫婆婆這話。她也算無愧於莫愁,雖然違背了小姐當初留下的規矩,但好歹良心上過得去。
孫婆婆又道:“剩下小小姐,老身倒想問問,他畢竟是個男娃,難道叫他一生都坐女娃打扮?將來移了性情,可怎麼好?”
也許是林氏在李莫愁的婚事上鬆了口,叫她看到了希望,所以她就開始操心龍衍。龍衍既然是個男孩子,將來就要娶妻生子,這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林氏抬頭看她一眼,淡淡道:“孫婆婆,這事輪不到你操心,龍兒將來要繼承小姐的衣缽,就算一輩子不恢複男裝,對他又能有什麼影響?”
孫婆婆頓時拉下臉,然而她的身份使然,並不能直接反駁林氏的話。她心裏想著龍衍,自小拉拔大,又乖又懂事,最讓她心疼,這麼好的孩子,卻要他扭曲了性別,一輩子孤苦伶仃地守在這古墓裏,於心何忍呐!
她忍不住道:“我老婆子按理是不該說這話,可是您想想,咱們都多大歲數了?我走在您前頭,可您也陪不了他多久啊!等到您也走了,小小姐該有多麼可憐!”
林氏如何不知道呢?她隻是不願去想這麼問題罷了。
她眉頭緊皺,麵前的菜肴吃進嘴裏已經索然無味,最後隻道:“再等等罷,等時候到了,我自然會同他說的。”
等到龍兒長大些,他肯定會注意到他和自己還有孫婆婆的不同,到那個時候,自己再告訴他,想來應該也不至於太遲罷?若他注意不到,就正好趁了她的意。
山頂上的重陽宮,也有人談論起活死人墓的幾個人。
馬鈺站在殿前的廣場上,遠望著山腰,嘴角掛著一絲微笑。
丘處機站在他旁邊,稱奇道:“掌教師兄,沒想到這林氏開了竅,竟會同意那女娃娃嫁人!”
馬鈺輕甩拂塵,笑道:“那位道友,畢竟不同林朝英,不曾受傷,心當然就是軟的。”
丘處機讚同地點頭,隨即又皺起眉:“可是,她那個小徒弟……”話未說完,但馬鈺已知道他想要說什麼,隻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此後過得一月,龍衍方乘船返回了樊川。如此歲月如白駒過隙,轉瞬即逝……
五年後。
龍衍一身雪白的紗衣,拎著個麻袋輕巧地行走在山中,麻袋裏嘰嘰喳喳都是鳥雀的叫聲,撞來撞去的,也掙脫不開龍衍的手。
他過了十歲的生辰,整個人也同小時候大為不同。
要說起來,也還是雌雄莫辨,但因為穿著打扮上的誤導,人家見他第一眼,總覺得是個極美極英氣的女娃娃。他穿習慣了女裝,心理上倒也沒什麼額外的負擔,何況這幾年他陸續接過林氏手裏的生意,時不時也穿著男裝下山去,最遠還去過兩趟嘉興看望師姐,對於男女之間的轉換,不羞恥地說一句:他相當熟練!
林氏這幾年對他的教育十分成功。龍衍在前世雖然占一個年齡閱曆的優勢,但說起來畢竟喜怒哀樂俱全,還是挺正常的,這五年給林氏一洗腦,少情少欲少說話的這麼反複訓練,徹底變成麵談高冷了。
龍衍拎著麻袋走到一處林間空地,十分幹脆地將麻袋一鬆,裏麵的八十一隻雀鳥盡數飛出,迫不及待地衝向了自由。他嘴角微微上勾,腳尖一點,如同雲霧一般輕飄飄地騰起,而後轉腰一折,點在樹幹上借力撲向上空,又輕輕柔柔地握住一隻小雀鳥,然後旋身落在了樹上的枝丫中間,靠坐了下來。
小雀鳥驚慌失措地在他手心掙紮,他便一時鬆手,又在鬆手的一刹那重新將雀鳥攏入手心。
諸如此類的遊戲,他這幾年一直這麼玩。
尹誌平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看見了他。
說來也十分巧合,尹誌平到這山中隻是為了找些草藥,自己試著配些傷藥,純粹打發時間而已。他遠遠聽到一陣鳥雀的叫聲,就好奇地撥開灌木叢往前走,一走就走到了龍衍時常玩耍的這片空地,抬頭一看,便看見了坐在樹上的白衣少女。
說是少女,還有些誇張,可是他又不知該如何稱呼對方。
試感受一下這一幕畫麵。
一片綠意的樹林空地,陽光稀疏地從樹葉的縫隙裏灑下,一個穿著潔白紗裙的少女靠坐在樹丫上,一隻腳悠閑懶散地垂下,露出粉色的繡花鞋,你可以看見她烏黑的長發在頭上束起雙鬟,白色的發帶順著剩餘的黑發垂下,一直垂到腰間,側臉簡直潔白無瑕,純潔又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