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蘭帶著小丫頭殺了個回馬槍,將正要出門的悅塵音堵到了屋子裏。進退維穀之間,悅塵音隻得再一次躲到床下。誰料春蘭卻直接將床單撩了起來。
整個床底的狀況,一覽無遺。
春蘭彎腰看了看床底,接著抬眼看見沈氏隻能氣得幹瞪眼,然後又回頭看了眼站得遠遠的小丫頭們,嗤笑道:“看清楚了沒有?現在可是我們奶奶當家,你們誰也不用怕。”正得意,隻覺得一陣腥濕的風朝耳畔吹了過來,一個類似於小石子的東西撞擊了她額頭一下,滾落到腳踏上。
春蘭低頭一看,卻是半刻牙齒。沈氏硬生生吐了春蘭一臉的血,此刻正斜著眼,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春蘭擦了一把臉上的血,幾個小丫頭飛快地上前,拿出帕子來與她擦臉、擦衣裳。春蘭大怒,隻是到底不敢對沈氏下手,撂下狠話道:“你要是硬過命,奴才服你!”轉過身對這些小丫頭道:“走!”
幾個人退出上房,正好其他人也齊活兒了,都說沒有看見悅塵音,春蘭拿帕子使勁擦了擦臉,嫌惡道:“先打盆水來把奴洗臉,再到別處去看看。”
小丫頭們不好反駁得,隻是盯著春蘭胸口處看。春蘭忙低頭,淺綠色的衣裳,沾上星星點點的血漬,呈棕紅色,極是明顯不過,擺手道:“你們繼續四處找找去,奴先回房換身衣服。”
良久,一切再次歸於平靜。悅塵音鬆了口氣,扶著馬桶上的把手喘氣,感慨能隨心所欲地呼吸,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情。當然,空氣再清新一點就更好了。
倘若是要找人,床下這種地方當然是不能放過的。悅塵音當時躲在床下,恨不得自己變成透明的空氣才好,懷裏的盒子又提醒著她,絕對不能輕易被抓住。
當時她還想過,若是這盒子密封夠好,或者裏麵的東西不怕濕,她都想將盒子暫時仍到馬桶裏藏起來,這樣,即便是她被搜了出來,起碼保護這盒子她盡力了。
看到馬桶時,悅塵音心裏一動,這床並非是靠牆安放的,床背後還有一個下夾道,是放馬桶用的。她將馬桶推到牆角邊並排著,床腳的寬度加上馬桶的寬度,正好能遮住她小小的身子。
堪堪躲過一劫。
悅塵音擦了一把冷汗,隻覺得四肢發軟,懷裏的盒子哐啷一聲滾落到地麵。悅塵音唬了一大跳,忙將盒子撿起來,繞著床沿走到沈氏跟前。
沈氏此刻已經處於彌留之際,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悅塵音歎了口氣,承諾道:“祖母,你放心,我一定會親手將盒子交給爹爹的。” 說完,又望了沈氏幾眼,扭頭就走。
剛走到門口,悅塵音反應過來:正屋和倒坐是麵對麵修的,若是要從正門走,勢必要被倒坐裏守門的媳婦子看見。不如從西屋的窗戶爬出去。
西屋窗戶被西廂房遮住了一半兒,倒坐裏的人要想發現她從窗戶逃走,除非她響動太大。另外,西屋再往西一點兒,有個小角門可以出院子。
悅塵音爬出西屋,將角門上的鐵栓輕輕拔落,順利地溜出了院子。她也不敢稍做休息,跑到園子裏,躲躲閃閃地繞了一大圈兒,來到宋先生的居處。
宋先生正閉著眼,在槐樹下彈琴。陽光透過樹葉縫隙撒下來,極其明亮,讓人看得清陽光裏飛舞的塵埃。風乍起時,白色的槐花一朵一朵飄落,有落到宋先生頭上的,就順著臉頰滾落到他青色的前襟裏兜著。
宋先生沉浸在琴音裏,任由雲卷雲舒。
悅塵音擦了一把汗,她曉得宋先生彈琴不準任何人、任何事打擾的規矩,不敢上前打擾,兀自站在三丈開外,焦躁不已。
琴聲嘎然而止。
悅塵音詫異地抬頭,道:“先生,怎麼停了?”
宋先生並不睜眼,輕拂了一下琴弦,單調的琴音卻有一種寧靜而悠揚的韻味,道:“學琴之人最忌諱心浮氣躁,你腳步虛浮無力,雜亂無章,顯然是心緒不寧所致。”
“先生,學生有一事相求。”話一說完,悅塵音咬著嘴唇上前幾步,跪倒在宋先生身前的古琴下。
宋先生是她的授業恩師,即便是三拜九叩的大禮也當得起。可宋先生不喜這些繁文縟節,因此她也從來不拜。
如今悅塵音行此大禮,宋先心裏不喜,睜眼看向這個他平生最得意的弟子。他之所以看中她,不隻是因為她天資頗高,還有就是她這樣年紀就有著超乎年齡的沉穩與內斂。可今日她雖然靜靜地跪在這裏,卻浮躁之至,讓他極是失望。
宋先沒料到看見的這樣的悅塵音,不由得瞪大了雙眼。悅塵音剛才爬了床底,又在馬桶背後擠了半日,又驚又怕,早不知道出了幾身的冷汗,如今臉上黑一道,白一道,頭發上還掛著蜘蛛網,形容極其狼狽。
宋先生忍住心裏的不悅,上前將悅塵音扶起,問道:“起來說話,出什麼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