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良久,久到耳朵裏隻剩下水浪和風聲,她才緩緩開口,語氣已經不似剛才那樣輕鬆,更準確地說是故作輕鬆:“範裏,你才是我見過最善良的人。我不是不知道你的想法,可是你看上去似乎更加在乎你的舉動對我生活的影響,每次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的偶遇相處之後,你總給我很長的時間,好給我緩衝。雖然我一直把你當作很好的朋友,但我終究是個女人。有幾次甚至以為你要揭開一切,可是你還是忍住,在我麵前表現得一如平常。你好像從來不自私,哪怕是為自己的生活爭取一點點。真的很感謝,你一直以來的照顧。”
範裏靜靜聽著,額發被吹得有些亂,微笑道:“原來你什麼都知道。”
他用飽含深情的眼神望住千念,試圖留下她在這一秒姣好的麵容一輩子不忘:“一開始的確不想給你造成困擾,我是真的希望你幸福。可是看到你的婚姻好像形同虛設,我不忍心,所以,也並不是完全無私。”
沈千念不知聽到哪個字,低頭久久不說話,像是神遊又像沉默。
範裏看她這樣,心裏更加不好受,突然站起來,迎著她抬起的眼睛:“在我走之前,還有一樣禮物想要送給你。”
沈千念不知他賣的什麼關子,卻本能地想要拒絕。
範裏好像知道她的下一動作,趕在她之前就截住了她的話:“噓……雖然是送你的禮物,但我更認為是圓我自己的願望,可以嗎?”
沈千念在聽到那一聲沉沉的水聲的時候還沒有意識到事情是怎麼樣發生的,可她分明站在岸邊,麵前就是範裏的一雙皮鞋,可是再抬眼的時候水麵又隻剩下風吹過的波紋。
她無來由地感到心底一陣驚慌,像是呼氣不上氣一樣,想叫卻叫不出聲,隻聽自己悶悶驚呼了一下,又不敢太大聲,俯下、身去對著水麵呼喊:“範裏——範裏……你別嚇我……快上來!”
水麵依舊一動不動。
沈千念感覺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一聲聲重重打在胸口上,大腦放空。
就在放空的那幾秒,突然一個身影從水裏跳躍起來,帶著巨大的水花和嘩嘩的響聲,然後範裏被水浸濕的身子露出一半在水上。
沈千念閉上眼深吸一口氣,背後有些涼涼的。
“範裏,”她聲音低緩,“你瘋了麼……”
“你終於可以為我擔心一次了,千念。”
她說不出話來,眼睛酸酸脹脹的,聲音顫抖:“我不值得你為我這樣做……”
或許是她的聲音太輕,飄在風中卻沒落進水裏那人的耳朵。範裏笑得很開心,一如沈千念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在桌對麵,在溫暖的黃暈中看著她微笑,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我是範裏,很高興認識你,沈小姐。”
湖邊的風愈刮愈大,夜色一點一點冷下來,沈千念開口,聲音沙沙的:“上來吧,別感冒了。要是讓管理員看到了,可是要罰款的。”
範裏沒理會她的話,反而大聲喊道:“千念,我不是炮灰,對吧?”
沈千念怔怔望著這一片月色下的湖水上那個孤零零漂著的男人,眼眶微濕。
在千年前,或許就是這片水邊,或許就是他們共同走過的錢江畔,範蠡在初秋的一樣涼晚風中送別自己最愛的女人,那個沉魚落雁的美人西施,斬斷情絲揮淚將她送給吳王。可惜沈千念不是西施,不可能和他泛舟太湖,相守到老。
再見,範裏。
*
沈千念隔了那麼多年又重新開始寫日記,不知因為一個人真正清靜下來,還是因為患病的緣故。
範裏走後一周,氣溫已經降到正午出門都不會覺得熱的程度,可在這該享受的杭城的短暫秋季,沈千念卻又偏偏被劇烈的牙痛所侵擾。第一天的時候還感覺不明顯,可誰知過了一夜就像是被鈍器擊打一樣悶悶得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