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比較,不計較(1 / 3)

十年前,李誌奇、李誌希雙胞兄弟曾透過周誌敏女士,向我索取毛筆字,我信手拈來,在宣紙上寫下“不比較,不計較”。後來他們在影藝界相互合作,彼此提攜,傳為佳話。一名弟子曾問我:“您當初怎麼想到這樣的句子呢?”我反問他:“人生種種煩惱的主要來源是什麼呢?”隻見他沉思片刻說道:“比較和計較。”

的確,人的煩惱無明都是從“比較、計較—而來:繈褓期間,嬰兒運用觸覺,比較誰的疼愛多,借著哭聲表達自己的計較;上學讀書時,又比較誰的分數高,計較老師是否偏心;踏入社會以後,則比較誰的待遇好,計較老板是否公平;即使父母去世了,還要比較誰的財產分得多,計較遺囑是否公正。有了比較、計較,一切的分別於焉而起,紛爭也應運而生。像古來兄弟反目乃至骨肉相殘的慘劇,著稱者如七國之爭、八王之亂等等,莫不是由比較、計較而引起。

童年時,父母經常外出,我雖上有兄姐,下有弟弟,但目睹家事無人料理,便自動負起灑掃烹煮的責任,並且包辦一切采購事宜,由於我不比較工作多寡,不計較事務繁雜,八九歲時就“多能鄙事”,從中學習權宜輕重的掌握,對於日後的做人處事助益甚大。

十二歲披剃出家後,到佛教學院讀書,當時的生活十分清苦,我不曾穿過新衣,都是撿別人往生後的衣服穿;也不曾飽食一餐,半個月才有一次米飯可吃,湯內無油、無菜,清清如水。在偌大的道場裏,人多事繁,冤枉、委屈在所難免,而封閉、棒喝又是當時叢林教育的特色。十年的參學生涯瞬目即過,許多人半途而廢,我卻將一切磨煉視為當然的訓練,不比較人我是非,不計較待遇好壞,因此得以安心修道,自覺法喜充滿。

古德雲:“至道無難,惟嫌揀擇。”年少時讀到這句話時,還不能體悟深意,於今回想當年種種,深感所言不虛!反觀現代青年之所以難以人道,不外凡事講究情理,所以別人一句難聽的話語,一個難看的臉色,就嗔火中燒,悶悶不樂,道心既缺,遑論成就事業。其實,在我看來,真正的情應該是體諒別人,委曲求全;真正的理應該是講求實務,顧全大局。我們唯有抱持“不比較、不計較”的態度待人處事,才能允執厥中,得其所在。

從焦山佛學院結業以後,家師誌開上人有意讓我回到棲霞山寺擔任知客,當時自忖此地是我披剃所在,知客是四大綱領之一,於公,我應飲水思源,報答深恩;於己,我也樂意擔當,自我考驗,所以欣然承命。沒想到後來常住卻將我派往禪堂當“維那”,這非我所長,但我也不比較職位大小,不計較工作難易,歡喜赴任,老實參學。在這裏我獲得許多寶貴的實務經驗,使我無論在坐禪的體驗上,或在規矩的了解上,都有更深一層的領悟。後來我經常勸勉徒眾應該自許為一顆“活棋”,以“不比較、不計較”的精神,隨常住的調派,多方學習,養深積厚,定有所成。一九四九年,我隨僧伽救護隊渡海來台,幾番轉折之後,總算在中壢落腳。為了感謝寺院的收留,我發心工作以為報答,不料卻引起他人的疑忌。遇有難做的事情,一些同道總是在一旁說風涼話:“這個讓星雲去做,他比較有力氣!”記得我常常工作到暈眩嘔吐,全身虛脫,但是唯恐耽誤寺務,所以往往忍耐苦楚,咬緊牙根,接做餘事。後來,承住持妙果老和尚賞識,不但經常帶我到各地弘法,還有意介紹寺院交給我管理,但我誌不在高位,故予以婉拒。至今想來,什麼是星雲的力氣?不過是不比較別人的閑話,不計較工作的辛勞,所以才能力行不懈,一鼓作氣。

一九五一年,我應聘至新竹青草湖,從事台灣佛教講習會的教務工作。記得有一天,一位同道從外麵回來,神色倉皇地嚷著:“不得了啦,現在外省人做住持的竟然有二十人之多!”我聽了覺得欣喜萬分,高興地說道:“太好了!他們在各地建寺,我們往後到哪裏都有飯可吃,有寺可住了!”不比較成就高低,不計較擁有多少,抱持共存共榮的胸懷,何時何地不是光風霽月?後來他在新加坡建設養老院時,向我化緣,雖然當時佛光山正是草萊初辟,經濟十分拮據,想到他在異邦嘉惠他人,難能可貴,我仍然為籌善款,樂見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