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虛龍鬥(二)
天朔十年,正月十二。
似乎是外屋的珠簾在響動,極輕的聲音,洛謙卻停滯了筆,撂下正在書寫的折子,墨瞳恰似無意間瞟了我一眼。
避開他,懶散散地將目光撇到纏枝雙繡幔簾後的挺傲身影,我靜了靜,才道:“流蘇,我知道了。你先去庫房裏取了西泠送來的龍涎香,就是那個昨天包好的藕色錦盒,我再找一件皮裘披上就走。”
流蘇腰間劍鞘尾端挑起幔簾,燦錦若水波流動。人離,簾靜。
“去哪裏?”悠然墨香壓來。
我回首,他高直鼻梁就在麵前,“進宮見真妃,年前說好的。”
“嗯,”他淡聲應了應,平靜過分。
見洛謙不語,我反身打開楠木木櫃,櫃中錦囊中白茶香淡淡飄出。取了最上層的白裘,正要披上,卻發覺手中空無一物。他手臂挽著裘衣,長袖不亂,似乎方才沒有任何動作。“外麵飄著雪,不要進宮了,待會兒派人到長樂宮傳個話就好。”
“爹和哥都不方便進宮,真妃每年也說不上幾句貼心話,就算隻陪靜坐半日,也勝過偌大深宮無人,寂寥寒心。”我垂下眼眸,伸臂抓住他臂彎裏的白裘一角,卻拉不動分毫。
又試了一次,依舊沒有得到裘衣,低低地歎氣,隻得複身又轉回木櫃。白茶香猶在。拈了一件流嵐厚錦披衣,隻抬起衣帶邊,身後便響起淡冷聲音:“那就順便去告訴真妃,上官去疾昨夜冒風雪離京,急急趕回了大風營。”
手指無力,流嵐厚錦披衣軟軟地癱在了木板上。我張闔著淡色的唇,隻是不信:“哥說今年會等到上元燈節,一家人逛了東市,再返軍營。哥不會騙我的……”
周身冷卻,卻抵不過身後淡聲的寒。“大風營內傷兵滿帳,已有不少人因無藥而亡。可他們的將軍卻在京城美酒暖枕,自然是激起眾憤,甚至引發兵亂。雖說監軍即時鎮壓,大風營暫時安定,但仍有不少官員彈劾驃騎將軍……”
“所以,哥被逼得離開京城。”我接下這句話,茫然地望向萎頓縮成一團的流嵐厚錦,隻覺那是自己匍匐成泥。
冷寂的無聲。
他從來都視上官為敵,在上官的每條退路上插滿尖利刺刀,若不是鮮血流盡,始終也走不出他安排的死巷。
寒冷從心滲入腹部。最後瞥了一眼縮皺的披錦,咬了咬下唇,牙齒尖銳地刺痛著唇。他不留置換餘地,想暖,隻能奪來他手中白裘。極快地關上木櫃門,砰然刺響,背倚著半人高的木櫃,撐起整個身子的重量。用盡所有力量,一寸一寸地揚起脖頸,直視他的眼。那裏似有一層薄翼的冰。
指甲扣在木板上,緩慢用勁地刮。
“洛謙,所有的人都說這個孩子絕對無法來到世間,你說呢?”
忽地,他的雙手撐住我輕顫的肩:“誰說的?”感覺他掌心處的溫暖力量,如一條遊竄的蛇,噬咬進肌膚,纏緊白骨。“傻瓜,一路上白吃了那麼多的保胎丸,世上任何人都不敢說我洛謙的孩子無法出生!”
粗粗舒氣,眼眶下角處一陣溫濕的酸澀。
緊緊地攀著他的手臂,半邊身子倚在他懷裏,淡淡地說:“我答應過真妃要去,但這一次是最後一次,好嗎?”
他無言,隻默默將白裘披上了我身上。
快步離去,恐怕墨香繚繞纏住了腳步。
府前流蘇撩起馬車厚簾,我彎腰進去。
馬車密封的嚴實,沒有透進一絲寒氣。厚簾放下,馬車裏昏昏暗然。
“磨蹭這麼久,我還以為你突然害怕不肯幹了呢?”霜鈴薄唇輕抿,揚起淡若笑意。
“剛才的確有想過不幹……”我急切著尋著霜鈴的墨瞳,隻恨不得一口氣說出胸中的話。
霜鈴笑意突止:“為什麼?”
握著霜鈴溫溫的手掌,我靠近一點,忍不住地笑道:“他說,他想要這個孩子。我真的忽然就像是被幸福雷擊了,什麼都不想做,隻想安安靜靜地為孩子取個名字或則縫縫小衣服什麼之類……”
手心唰地火熱刺痛,是霜鈴急速抽出時長甲刮痛我的手心。她柳眉一橫,劈頭罵來:“看你的傻樣,根本就是被天雷劈中了!說,不想幹了,還跑來幹什麼,專門氣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