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章 踏金殿(一)
苦味迎麵撲來,我不禁皺了皺鼻子。不得已從棉被中伸出手,輕揉突跳的太陽穴。僅著單衣的手臂,碰到陰冷的空氣,頓時一個激靈,清醒了大半。“昏睡了幾天?”流蘇端來一碗褐色藥湯。“過了兩天。”我一口飲盡藥汁,苦澀尚在舌尖蔓延:“哥是怎麼安排柳風後事的?大順尋到沒?”流蘇掌了燈:“柳大公子的靈柩已運往西泠,大順也接回將軍府。”我拉緊身上的棉襖,溫度又降了不少,估計明兒還有一天的雪:“哥人呢?”
“二舅去終南請名醫了。”阿軒突得出現在門口,發冠上沾有幾顆晶瑩的雪粒。醫邪帶著雨焦去南洋尋奇花了,大抵明年仲夏才能回來,也不知是不是他故意選在這個時間出海的。他說,上官扶柳,你從小寒氣入侵,五年之內不得再染風寒,否則等著黑白無常早幾年來勾你的命。我怔了怔,大約自己從小便不知健康重要,隨後抬頭瞧阿軒犀利黑瞳:“冊封晉王的詔書頒布沒?”阿軒拍拍身上落雪,俊臉嚴肅:“兩虎相爭,不能決斷!”
“在含元殿中,幾乎所有的大臣們都反對立我為晉王!”阿軒說著說著,就不自覺地皺起濃眉:“二叔公站在一旁不出一聲,隻有一兩個兵部中書偶爾反駁兩句。”
“爹不說話?”我倒是不解了,上官毅之如此沉得下氣?“那洛謙說話沒?”
“洛相也是不言,瞧著朝臣們爭吵不休。”阿軒回憶道。我莞爾:“你明天上前叫他一聲三姨夫,或許會驚得他為你說一句好話。”“你病成這樣,他來瞧過嗎?”阿軒突兀問起。我一時怔住,望著阿軒的複雜眼神,遲疑片刻方道:“他尚不知情。”哼,阿軒冷笑諷刺:“太廟是虛影嗎?不過無心而已!”
手中的藥碗一滑,跌落在地,深褐藥汁灑在炫彩地毯上,點點碎碎,苦澀四溢。我幾乎是吼的:“你就這樣與長輩說話的?”阿軒亦是低吼:“你也隻比我大五歲而已!”阿軒寒魄眼眸中帶有強烈的壓迫性,憤世嫉俗的咄咄氣勢,讓我無處可藏。
冷靜,上官扶柳,他還是一個小孩子,不要認真較勁。我默默蹲下,一片一片地拾起藥碗碎片,藥汁從手指縫流出,無論手收得再緊,藥汁還是會從縫隙中噴發出來:“我明天會去含元殿。現在我累極了,能讓我好好休息嗎?”
阿軒在爆發後,眉間亦有懊惱:“以後不再會這樣了,三姨。”
點了迷迭香,嫋嫋香氣安撫我緊繃的神經,緩緩放鬆,終於沉沉睡去。
天微亮,屋裏點著腕粗蠟燭,亮若午時。
套上長公主服,沉卻抵不住寒氣,我輕撫過下顎,骨頭利如劍。踏出將軍府,居然還是大將軍的專用馬車,“爹呢?走了多久?”老車夫道:“半個時辰前開始朝議,一個時辰前大將軍出府。”我點頭,“嗯,去含元殿。”
駛過巍巍宮門,借著大將軍的威信,直達大明宮含元殿。跟隨上官毅之多年的老車夫為我打開車門,他曆經風波沉穩不變的臉上居然有一絲的緊張。站在含元殿腳底,我終於明白為何世人在含元殿前總是覺得自己渺小。老車夫在緊張,我的手心也炙熱得冒汗不已。
我凝望高高在上的含元殿,努力地在調整自己。集聚傲氣,讓自己變成剛出匣的寶劍,鋒芒直逼青天。腳步沉穩,踏上第一步台階。
一柄長矛刺晃晃地擋住了我的去路。那是一個年輕的侍衛,棱角分明的臉上還猶帶稚氣,找不到皇宮的殘酷。他尚在含元殿之外,守著這條通往整個國家權利巔峰的道路,依然保有少年的耿直。隻是,我現在必須通過這條路。臉含慍怒,眼帶厲光,盯著年輕侍衛單純的眼瞳,凜冽的氣勢步步緊逼。
我明顯地感覺到年輕侍衛的慌張以及不安,他多日執矛的手開始輕微顫抖。輕輕笑起,卻是壓迫不減,我清聲道:“你受訓殿前侍衛時,可曾聽過長公主不準入金鑾殿?”侍衛滿臉茫然,橫在路前的長矛在一點一點地落下。“還不退下,竟敢擋長公主的駕!”老車夫適時的一聲喝斥,終於讓年輕的侍衛徹底放棄,他驚惶回到原地。
我踏上了通向九天之上金鑾殿的白玉階。
雪在簌簌落下,在白玉階上鋪了細細一層。白的雪,白的玉階,似乎一切都那麼純淨。隻有守護在玉階兩邊侍衛盔甲上的猩紅披風才是有顏色的,血一般的沸騰。
白玉階上的雕龍翔鳳在我腳下踏過,墨黑如夜的長公主長袍,優雅地拖行在地,逶迤一路,在薄白的雪地上留下長而淺的痕跡。柱粗需環抱,簷飛可上天,朱紅似晚霞,金碧耀比星。這樣的含元殿,這樣的金鑾殿,就呈現在了我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