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水揚波也不推辭,講述道:
蘭小芹與那男的同一個生產大隊,又是小學和中學的同學,文革期間沒有高考,高中畢業都回了鄉,在那大隊也算得上高知識了。經常一起參加會議和活動,碰麵都聊上幾句,日久生情。兩家也門當戶對,都希望聯姻,經人撮合,隨定下了戀情。
那年大隊分到一個推薦上大學的名額,隊長和支書覺得上大學需選派文化高的去,才能學得進,學得下來。派學不進的去就浪費了。村裏兩個高中畢業生都合適,比較起來,女的表現更優秀些,男的又是小學民辦教師,暫時走不脫,隨定了蘭小芹。
賈智信先得到消息,去向蘭小芹道喜祝賀,蘭小芹喜出望外,賈智信卻沒有一絲高興。此後見麵時賈智信總是一臉憂傷,問他遇到了什麼煩心事又什麼都不說,隻是一連聲的長籲短歎。蘭小芹百思不得其解,猜想是自己被推薦上大學引起他心裏不平衡,有失落感。追問再三,賈智信才言道:
小芹,我怕失去你。
你不是說我們今生今世永遠相愛、永不分離嘛?
是的,我們愛得很深,可中國的農村和城市是完全不同的兩個天地,相互不通婚。你上了大學,就是城市人了,我們還相配嘛?
能不能婚配決定於愛,決定於信念,現在城市和鄉村通婚雖然稀少,但並未絕跡。我們愛的那麼深,即使上了大學,即使將來留在城市工作,我也是農村人,農村有我的家和親人,不會變心的!
我知道你現在不會變心,然而城市和農村是兩重天,你上了大學,大學和中學又是隔著龍門的兩重天。城鄉關重路不通、龍門內外水不流,愛河雖深會幹涸啊。況且,中國現狀時俗是男的比女的高、比女的強,婚姻才穩定,才牢固。反過來,就不穩定、不牢固了。這樣的例子舉不勝舉。
堅信自己不會變心的蘭小芹不知說什麼好,隻得安慰他。
你說的雖是現實,也有些道理,但“生命成寶貴,愛情價更高”,難道你不知道我的心!一旦許諾,終生信守,除非你變了,我不得不應變。我不知道怎麼才能說服你,隻覺得我們純真的愛情連時俗都戰不勝,太可悲了。
真該死,是我多慮了,讓你不高興。
我的心胸尚不至於這麼狹隘,你也不必消沉,我想推薦上大學決不會隻搞一次,明年、後年還會有,今年你有教師在身,脫不開,大隊才派了我。
賈智信沒有言聲,轉而後悔當年搶了蘭小芹的教師位置。
自此,兩人見麵時,賈智信總是悶悶不樂、愁眉不展、自歎命運多舛,惹得蘭小芹輾轉反側睡不著。
現實如此,時俗如此,難怪他擔心,放棄上大學太可惜了。況且,農村沒有文化,如何翻身?哪輩子才能翻身?讓給他,讓給他能解決問題嘛?讓給他,男女之時俗差是順過來了,然而城鄉之高牆依舊難越。他擔心我變心,我就不擔心他變卦嘛?他能象我一樣純真堅定嘛?他若變了,我後悔就莫及了。看他愁眉不展、唉聲歎氣,我揪心,寢食難安,上了大學心也不得安寧那。
經過反複思考,仔細斟酌,蘭小芹找到賈智信。
我決定放棄上大學的機會。
為什麼?這是為什麼?
你終日愁眉不展,唉聲歎氣,令我揪心。為了讓你放心,為了純真的愛情,大學讓給別人去算了,咱們倆在農村奮鬥一輩子。
別,別,別,別這樣,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你放棄上大學的機會,毀了前程,太可惜、太可惜了!全是我的罪過。
賈智信眼中噙著淚珠,蘭小芹深受感動,複又言道:
那這樣行不行,我將上大學的機會讓給你,這樣時俗的壓力會小一些。
不行,不行,絕對不行!奪人之美,奪戀人飛出樊籠的契機,我成什麼人了。不能,不能,斷斷不能!
“生命成寶貴,愛情價更高”嘛, 我是你的戀人,該讓的。祝英台、劉蘭芝、朱麗葉為愛情獻生在所不惜,一個上大學的機會有什麼獻不得?我決定讓給你,明天給大隊說去。
別,別,別,別這樣,你去說了,我也不答應、不會接收、不會如此自私奪你之愛的。
賈智信越是不要她讓,蘭小芹越是要讓,九頭牛頭也拉不回。當她向大隊長和支書說出自己的想法時,憨厚的隊長對她道:
丫頭,你怎麼這麼傻,他這麼不放心你,你怎麼就那麼放心他!你所說的祝英台、焦仲卿和朱麗葉,我隻在課文裏讀到過,現實世界中沒見到過啊!上了大學,留在城市工作,成了城市人,條件變化了,他能象你對待他一樣對待你嘛?到時候後悔就來不及了。
看他憂心忡忡、愁苦,我寢食難安。轉而讓他去,我心安理得。縱有你們說的那一天,我後悔一陣子,也比天天受煎熬強多了。
喜怒愛憎驚恐愁七情中以異性的愛情最難捉摸,有時真有些說不清道不明、茫然不知所以然。和一般的親情與友情不同,愛情具有特別的性質,它是男女心靈純真的相愛之情,隻在男女之間存在。它可以是相互的,也可以是單相的。興致所至,欲念生焉,怦然心動,一見鍾情不完全是文學的虛構和誇張。不知異性對象的哪一點觸動了心中靈犀和情神經,從此便魂牽夢縈,丟不開,放不下,攆不走,驅不出,時時刻刻懸掛心頭、盤旋腦際,想近親,思交融。這種現象在情侶中雖不甚多,卻也不少見。你真是個情癡,也是個怪人,說的話令人難以理解。雖說你們現在的資質差不多,可一上大學,一安排工作,一入城市戶口,就天差地別了,你可要想好啊!
正因為我們倆的資質差不多,我才讓給他的,若是差得多就不讓了。看他悶悶不樂我就揪心,我主意已定,請你們照顧照顧,通融通融,這次就讓他去吧。
可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有下次啊,有也不見得再給你呀!你明白不明白?
明白,我知道,我是在為愛情作出犧牲,不是在做買賣,更不是耍花招騙取上大學的名額。
真是個情種情癡,那我們大隊委再研究研究,然後給你答複。
當隊長和支書找賈智信談話時,他推辭了幾句後感激涕零,慷慨激昂地表示服從隊裏安排,信誓旦旦地要向蘭小芹學習,學成後一定回來與蘭小芹並肩戰鬥,將家鄉建設好。
賈智信進了省城的重點大學,蘭小芹繼續在家鄉耕耘,戀人的情書開始幾乎天天有,說不盡的思念與感激,幾句話反反複複顛倒重。她封封都回,勉勵他以學業為重,學成建設祖國,不要將轉讓上學之事放在心上。
信從天天有,到一個星期一封。
水揚波講到這裏,韓熙光插言道:
剛剛進大學,處處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新鮮奇特,值得一書一說的事很多,所以有許多可寫;熱戀中的情侶新分開,有許多話要說,總也說不完,天天一封不覺夠。時間一長,想說的說過了,能寫的都寫了,信漸漸稀疏下來是正常的。對熱戀中的青年男女來說,書信太勤膩味,影響工作和學習,太稀了又乏味,影響感情的保持和發展。正常一個月一個來回,半個月聯絡喚起情感是必要的。
真是高論,這賈智信一個月兩封保持到學期結束,寒假回家與蘭小芹形影不離,將大學裏、城市裏的林林總總、繪聲繪色向蘭小芹傾倒,講的眉飛色舞,聽的神魂出竅。
自第二學期開始,信就如韓熙光所言,一個月一來回了,依然卿卿我我、甜甜蜜蜜、絮絮叨叨。到第二學期快結束時,賈智信讓蘭小芹爭取當年上大學的名額,蘭小芹犯難,羞於啟齒。賈智信開道她:“大學,讀與不讀大不一樣,素質不一樣,水平不一樣,能幹的工作不一樣,作出的貢獻也不一樣。上大學可以入城市,條件好,待遇高,工作舒適”等等,等等。
蘭小芹回道“你說的我都知道,隻是嘴張不開。如有名額,又派給我,不會再讓給其他人。”
兩個人意見沒有能一致,暑假回家,賈智信與蘭小芹常常肩挨肩沿河邊小路邁步聊天,留下身影和足跡。賈智信瞞著蘭小芹找大隊長和支書,沒有如願,他提前回了學校。
第三學期信開始稀疏,稱呼依舊,內容減少,幹巴巴寥寥數語枯燥乏味。蘭小芹忙於教學和自學,也感到了變化。
水揚波正說著蘭小芹,蘭小芹手裏拿著兩塊板子和幾份資料走出了大樓。韓熙光道:
說曹操,曹操到,你們看,那不是蘭小芹嘛?你們背後編排議論人家,可怎麼交待?
這刁鑽鬼,你自己想聽、要聽,卻又推到別人頭上,看我怎麼對付你。
封雨竹抱不平,水揚波笑道:
他逗你們呢。
待蘭小芹走到花園邊,水揚波叫住了她。
小芹,來,過來一下。
蘭小芹走過來笑對水揚波道:
老水,什麼事?我經常看到諸位在這小花園內談天說地,議論國事,不怕領導給你們記上一筆?
一筆!不知記過多少筆了,再多記幾筆也無妨,好事輪不到我們,大壞事也攤不到我們頭上。
諸位都是胸懷大誌、腹藏經綸,自不在乎那一筆兩筆的。隻不知將小芹喚來有何吩咐和賜教?
這位韓先生想聽聽你的故事,說是豐富豐富他的《墨麵圖》!
我有什麼故事,能豐富韓先生的《墨麵圖》啊!
不幹我事,也沒有什麼《墨麵圖》,是他們在此間議論你,說著你的故事,我倒是想聽聽。
我的什麼故事讓大家感興趣啊?
你的故事真切動情感人,老水他們在誇獎你呢。
老水過獎了,小芹普通一農村女子,有什麼值得稱道的,隻是到哪兒適應哪兒環境、適應工作、完成上頭交給的任務罷了。
偏就這到哪兒都適應環境、完成工作任務難,許多人是不能勝任的,是沒有資格說這話的。
韓先生真會說話,怪道你那老鄉文碧璿說你風度翩翩,與世無爭,口中常哼“風蕭蕭兮發衝冠”,“粉身碎骨留清白”,足見胸懷誌向不一般哪!
我乃鄉村一叟,信口哼哼而已。文碧璿是我老鄉餘天民的愛人,我也從她那裏聽到了蘭女士的許多動人故事。今天水老兄議論工農兵科處長時,說你與眾不同,正才開了個頭,就見你出大樓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