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又是半年，頃刻便到了年頭。從試驗室上來，離下班時間不遠，韓熙光想去室辦公室看報紙，走到門口，裏麵喧鬧，擠了滿滿一屋子的人，熱火朝天地議論著，龔智肇教授正講述他們自己的故事。
現在“二號工程”的方案是我們組搞的，留在二室的那個組是技術實現我們的方案，兩斑人馬缺一不可，功勞應該大家分。可二室上報時卻將我們組丟在九霄雲外，讓留在二室的那幫人獨吞。
功勞嗎，當然是韓信將兵，多多益善，越大越善了。對曆史、對事實何必那麼計較認真在乎。
注意力全使在功利上，全不顧事實和道德。
你們若是留在二室就不存在這個問題了。
眾人七嘴八舌地議論，龔智肇道：
官司打到所裏，高靜思主任去向周大祥討說法，說了大半天、幾籮筐的話，帶回一份文件，交到李鶴鬆手裏。打開一看，“所長糊弄你了”。高靜思接過文件一看，可不被糊弄了，嘴上說的和紙上寫的完全不是一碼事，依然是二室的原文件，沒有提我們一個字。
所長糊弄主任，有這等事！
眾人覺得不可思議。
這有什麼奇怪的，周大祥是從二室升上來的，高主任對那項工程又全不知情，豈不好糊弄。後來我們遇著周大祥當麵問，他就東扯西拉，嘻嘻哈哈不說正題，不著邊際。
那後來怎麼辦的，總不能一點功勞也不給你們啊？
第三方案組的童啟程問。
後來我們也出了一份名稱一樣的文件，由高主任交到所裏。所辦的人就將二室那份文件的人名換成我們組的人名。
這不又錯了嗎？有了你們的，沒有他們的，豈不也不對？
是啊，他們又告到周大祥那裏，周大祥這才指示所辦的人將兩份文件拚到一起了結。唉，新拚湊成的這個五室雖然龐大雜亂，卻是有頭無身，缺胳膊少腿的怪胎。你看，弄得勞在自己，功卻記到別人賬下。
這是第三次將方案和仿真捏到一起做全所的龍頭，前兩次都失敗了，真是百折不回，異想天開。
這也未必是異想天開，前次的失敗不知曉，這上次的失敗則全因用人不當。錢述宗對方案一竅不通，對仿真略知皮毛，無論如何領導不了這樣一個室。卻又不務正業，專心於寫綜述，不衰敗垮台才怪呢。
聽了這些議論，童啟程發表高見。
說是讓方案和仿真結合起來。是的，仿真可以驗證方案是否可行和優劣，修正方案得以提高。可誰去結合呀！研討方案時仿真的人不參加，開仿真會時搞方案的人又不感興趣。雖說大家在走廊上天天碰破額頭，可誰見過方案和仿真的人一起商量過、試驗過。搞方案的不來，仿真還象是一個室。我們幾個方案組一來，人比仿真多了幾倍，仿真就很少有人提了。那些試驗室，那些昂貴的儀器設備多是擺設，供參觀，很少真正做係統仿真試驗。我們離開了原來的室，也是骨肉分離，過去的辛勞也沒有人承認了。有些人本來就喜歡過河拆橋，這一分拆橋就更順理成章。你看，龔智肇他們就被遺忘了。什麼龍頭？是被遺忘了的龍頭。所裏論功，多是論瞬時功、即時功、可見功。東西做出來了，覺得最後一道工序了不起，功勞大。卻忘了全過程，忘了生產它的每一道工序都不可或缺。成功是集合了全過程的所有參加者的智慧和辛勤勞動，而不隻是最後一道工序的人。搞方案看似紙上談兵，按現在的記功法就無功可記，容易被遺忘。可沒有它工程就無法啟動，所以所裏也不敢完全抹殺，多少給一點。
聽了童啟程精彩別致的宏論，龔智肇表示讚賞，又補充道：
閣下所論極是，認識真理並不太難，按真理去做卻難似登天。現代工程，功虧一簣有的是，功成一簣的卻沒有。忘了我們的功勞我們也不會撂挑子不幹，不會去鬧，隻是申訴一下了事。不過這不算不通之最，更有甚者的是不勞而冒功和虛無縹緲的假功。
慢來，慢來，大功、小功有之，請功、冒功有之，這假功和虛功如何有？
閣下有所不知。剛才諸君所言之功，雖大小有別，有請和冒之分，但研製出來的物品都真實有用，所以都是真功。現在更有一種工程科研，立在玄虛之上，用在萬年之後。吹得天花亂墜，五彩繽紛，卻是虹霓懸空，隻能聽玄虛、看縹緲，卻不能用，你們說這樣的功是不是假功虛功？
說的也是，機電所是有幾個科技騙子，他們手上的墨水比腹中的墨水多得多，有一套糊蒙不學無術的法子。做成了國內首創、世界領先的試驗，研製成百年、千年、萬年後能用的尖端產品。看那成果輝煌得五彩繽紛、光彩奪目，啊、噢、嗚、咿、籲、唏、呼！不學無術者驚歎得目瞪口呆。“不同凡響、不同凡響，真是不同凡響啊！該重獎、大獎！評先進，舉模範，提職稱，升級別，非他莫屬，非他莫屬！”一人讚歎百人唱和，千人慫恿，名聲震天下。
精彩，精彩！
童啟程言後，龔智超等齊聲稱讚。
而那些不喜張揚者，默默無聞地苦幹、實幹的，往往鮮為人知，更不為領導知，所以就小功、少功，乃至無功。這也罷了，更無奈的是提職加薪分住房又多與此相關聯，故勞而無功，也就勞而低職稱、低薪資、破舊房。諸位若遇到此類事可千萬別生氣，生氣傷身體，已經什麼都沒有得到了，再將身體氣成了病，如陳泰忠，豈不更遭殃、更慘重。
理是此理，道是此道，隻是事到臨頭，往往控製不住。就說剛來加盟五室這怪胎的七組，因為徐麗華和呼延震才高震主，與原來的室領導是鐵蛋與石頭，屢屢碰撞，火花亂蹦。周大祥難息紛爭，將他們從一室劃撥到五室。
他們是搞技術實現的，安到五室來，使五室這個怪胎又從腋下生出了一隻腳來，更加不倫不類了，突顯了所領導的無能。
眾人轟然一笑。
天花板上的發光彩球翻滾著，向四麵八方發射著赤橙黃綠青藍紫七色彩光，不時地照到人的臉上，滾動的音樂震得天花板和桌椅都在顫動，幾個年輕人圍著卡拉ＯＫ機說笑歌唱。
由於騎過了頭，韓熙光比預定的時間晚到了幾分鍾，他是第一次進卡拉ＯＫ廳。這廳不很大，伸手幾乎能觸摸到天花板，天花板的中央倒懸著形同觀音打坐的荷花盤，盤中倒吊著一個直徑一米多的花籃，籃中就是那翻滾著的發光多棱球。四周擺放著沙發和茶幾。韓熙光選了一個尚沒有人坐的沙發坐下，便有人給倒上了茶水，他端起茶杯呷了幾口，從茶幾上的盤中拿幾粒葵花籽嗑，他嗑瓜子的水平欠高，顯得慢條斯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