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題曰:遊子唱歸去來兮辭,隱士居世外鳳凰嶺。

方辰本想直接走出教室的,但當他走到教室門口時,崔老師迅速趕上前並硬生生把他攔下,已而斂了斂慍色說,“你也這般大個人了,本不需我來說甚麼,怎麼就不懂事呢,我上課的規矩你不是不知道,誰允許你下課了,你一聲不吭就要走,我好歹也是個人物吧?平常我該幫派你的也幫派過了,你就這麼幫派我的?我上課是為了誰,學校又沒給我加班費,我賤啊?我拿我休息的時間來給你們上課,還吃力不討好是吧?”

方辰依舊沉寂著臉色,接著他緩緩側過身來鞠個躬,“對不起崔老師,我可能是有些失禮,對於此,我向您道歉。但是,第一,我是按照學校統一作息時間行動的,所以我知道下課鈴的作用就是要我們做好上下一堂課的準備;第二,您拖堂都要講完的那道題,在以前的兩次測試中都已做過,僅數據上有所改動罷了,班上同學除了不會的都會了,所以您根本不須再浪費時間在這上麵;第三,您拖堂的規矩若一直貫徹下去,就是在藐視學校這個大集體的規矩,為了大規矩我隻好選擇放棄您的小規矩,希望您能夠體諒;第四,若您沒有別的事我先上廁所去了,畢竟生動的語文課就要開始了,我們有時間再聊。”

方辰沉寂著臉色再次鞠個躬,已而轉身離開了。崔老師愣愣地看著他走,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任怒火都快燒到腦門了,到底也沒理由再讓他留下,唯有幹忍著罷了。

教室裏的同學雖知道方辰說話狠,卻也沒想到他能把個誰都惹不起的“邏輯怪”給收拾了,還堵得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為此大都覺得解氣。

崔老師回到講台上,看下麵的一張張臉孔都隱約嘲笑著某個人,也沒心情講下去了,宣布了一聲“下課”就走了。崔老師後腳跟還沒踏出教室,學生就迫不及待地歡呼起來,他也隻當沒聽見徑自離去。這時,方毛毛才突然跳出來說,“除了我家方辰還有誰!敢和龍爭,敢和虎鬥,方家少俠,就是威武!”

楊美悅聽方毛毛說方辰是他家的就不同意了,“毛毛兒,你說方辰是你家的,他真是你家的嗎?”

屈濤心裏一咕嚕,接著楊美悅的話問,“美麗的楊美悅同學,你認為方辰是誰家的,不是毛毛兒他家是你家啊?”

這一句話,引得同學們都笑了,卻把楊美悅羞紅了臉,她又不知如何辯解,隻好坐下了喝水,隻是在心裏琢磨,“要真是我家的也沒意見。”

不知不覺,一周又過去了,周五這天放學了,屈濤跟著方辰去他家做客,路上下起了大雪,少頃,大地便成了白茫茫的一遍。風雪吹打得愈加厲害,路途中的二人豈可久耐?方辰看屈濤被凍得麵紅耳赤的,隻好帶著屈濤到一個山崖下暫避一會兒。

好久了,也不見風雪有減,屈濤顯然有些焦急,方辰明白他的心思,“你想回家了?我也想。不過你既然跟我來了,就老老實實地跟著,到我家了給你奶奶打個電話,也好讓她老人家對你放心。我也沒想到你這麼受歡迎,白雪鋪毯又散花,我方神靈都來迎迓了。”

“那是,我是誰啊?當今詩魔至此,甚麼小土地小山神的,還不得偷偷表示表示。”屈濤一臉傲氣地自我吹捧。方辰唯有癟癟嘴,以示無語。

說話間,風雪驟然止住了,二人便又啟程。一路上二人有說有笑,方辰還念起淩薪絕作的《還閭賦》來:

遊子遊子歸來兮,舊途隻身行有意。意喜意悲莫辨識,崢嶸歲月末加沮。良辰伴美景,閑人照故旅。還於故地卻如客,寄之寰中本無居。顧人家於參天之綠,望水田於無窮之白。夏來山中草木最高,人於故土情義尤甚。以其尤甚,胸言百篇,欲語無端。

田疇與山林相間,路道崎嶇,長蛇其間;鶯歌同人語互答,晴霄明淨,清流其中。步所經者不知青煙幾籠,耳所聞者難辨野鳥何叢。此聲山中常聽,惟餘不詳其名。昔長住其中而未覺為罕,今暫歸之間而如履仙蹤。

不覺衡宇近,未入犬吠迎。我見吾母之勞形而舉步頓重,母見其兒之忽還而神色即興。乃共語入室,而問之食否。顧其手裂黑,不忍操勞,而答已食。呆滯良久,母已烹就。香氣如是,腹中亦饑,卻難吞其食。

旦日群鳥喚醒,窗外賽歌比鳴。開簾入光明,雨霽漲池平。遐望而折目於齊躍之山,邇顧而屈囿於灣溝之塹。悲湧滿目而風吹涼,誌蕩川澤而日將晚。吾欲苟於此境,人曰君誌四方;吾若苟於俗流,客言自折脊梁。

唉!念吾高堂何其艱,屈不孝一人之心,求取功名,符撫其情,卻莫以傷!聊輾轉於人間,待吾術之修成。尋必出山,重蹈冰城。惜此時景,恨來日光。誌真心話,備將以往。

“今天的某些感受是不是也和這篇賦裏的話吻合,隻是季節改了,不能‘顧人家於參天之綠,望水田於無窮之白’了,有的是雨雪淒淒,載途難歸。”

“得了,我詩魔還不曾發話,你倒先文縐縐起來了。你念的這個是抄襲陶淵明的,還好我看的書多。待我現成來幾句:“‘鬆間白鷺雪驚響,地上行人唯一雙。問友家遙何日到,千山暮雪眼茫茫。’這幾句如何,符不符合當下實情?”

方辰挑了挑劍眉,“可惜此雙非彼雙,兩個男人皆能裝。”

“裝?是誰在裝啊,就你裝好嗎?”

“對對對,我在裝,我眼茫茫,我不懂格律押韻盲,所以不得不須裝!”

“你懂甚麼,我這叫推陳出新,不走尋常路。Areyou萌白?”

方辰一本正經地點點頭,“是的是的,你說得好有道理。”

屈濤似乎頭回見到像方辰這麼無恥的人,脫口就說了個“滾”字。

方辰果然一邊念著“昔長住其中而未覺為罕,今暫歸之間而如履仙蹤”,一邊飛速往前“滾”。剩下個反應不及的屈濤在後緊追著,他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天氣又這麼冷,蜿蜒的路上方辰時隱時現,追得屈濤都快要哭了。還好方辰適時停下來了等他,如此才拯救了詩魔的悲傷。

接下來的路途中,詩魔安靜得真像個“屍魔”了,方辰過意不去,隻好慢慢安慰他受傷的心靈咯。

二人翻過一座座雪山,終於看到了一個村子。或許在屈濤的眼裏,這個藏在雪山裏的村子,它是多麼的具有詩情畫意,但方辰卻一點都感覺不到。方辰的家就在這個名叫吃藥村的地方,離家近了,方辰反倒覺得多了一層寒意,不自禁的停下了腳步。屈濤奇怪地回過頭來看他,“你幹嘛不走了,我快要冷死了,你家在哪裏啊?”

方辰打了一個激靈,“前麵那屋就是我家了,走吧。”

“那就是你家啊?都到了你還停下,是不是不想我去了。”

“是啊,你吃飯多,我怕我家被你吃窮了不是。”

“我吃的就是你家,讓你嚇我來著。”

到方辰家了,他媽媽春兒正在火爐旁生火,好像也是剛剛回來。春兒見方辰領了個人到家,心想是他同學。方辰做了介紹後,春兒很是客氣地對屈濤說,“你就是方辰時常提起的同學呀!快到屋裏來坐,我剛生好火。今天突然又下了大雪,你們先坐著烤烤火,我為你們做飯去。”

春兒做飯去了,方辰把家裏的手機拿來給屈濤,讓他往家裏打個電話。一會兒電話通了,可是接屈濤電話的人卻不是他奶奶,而是他鄰居家一個叫李阿姨的婦人接的。李阿姨告訴屈濤,說他奶奶病了在住院,家裏由自己在照看。

屈濤父母常年在外地打工,家裏就他和奶奶二人相依為命,聽李阿姨說自己的奶奶住院了,一時也不知所措。

方辰見屈濤這麼著急,就問了些情況,聽了屈濤的轉訴後,方辰就對他說,“屈濤你不要慌,奶奶年紀大了,天氣突變容易致使她犯氣候病,興許明天就好了。現在天快黑了,外麵正下著大雪,你就安心住我家一晚,明天我陪你去醫院看你奶奶。”

屈濤勉強同意他的話,隻希望奶奶沒事才好。

次日清晨,屈濤便趕著要走,因怕方辰母親多心,故特別說明了一下。春兒知道情況後,也不好留他,就讓兒子陪他走了。

下午,方辰又才回到家。春兒問了問方辰關於屈濤奶奶的病情,得知老人是風濕病犯了。因想到自己母親也有此病,不自覺心裏縈繞些感傷。

方辰和他媽媽吃完午飯,方辰碗裏還剩了半碗米飯,他媽媽收拾碗筷時見了很不高興,“這麼大個人了,還剩菜剩飯的,像甚麼樣子?”

方辰停下趕作業的筆回了句,“不就半碗飯耶?喂雞不就是了。”

“真是人不出門生不貴,火不燒山地不肥。常言道,有時把作無時想,你一天四肢不沾泥的,怎麼知道當大人的辛苦耶?我每年趕著季節撒穀播種,往後的插秧鋤草,打藥施肥,都是顧不得天晴落雨。你是個沒嚐過苦頭的人,曉不得人間的甘難苦處,所以這會兒糟蹋糧食,才不覺的有甚麼。”

“媽,為甚麼不能遲點播種呢?非得趕著那幾天。我聽說有些地方還能種二季稻,我們這裏怎麼就隻種一季?”

“你沒聽說過‘白露不勾頭,割來喂老牛’這句話嗎?我們這個拉屎不長蛆的地方,過了白露,稻穗沒成熟就成了氣殼子,還有甚麼用?”

“哦……”

方辰看了看他母親,顯得受益匪淺的樣子,然後繼續埋頭趕作業。

周日正午,方辰準備鎖好門上學去,這時他童年玩伴阿彪身上挎著個黑包來找他,說要和他一塊到鎮裏去。方辰見著他,好像收到了好大的信息量似的,竟一時呆住了。

阿彪本來隨他父母去外地了,因外地不給念高中,所以最近又才回來的。方辰有幾年沒見到阿彪了,忽然見到他自然會覺得驚訝,又聽到他說要和自己一塊到鎮裏去,這是他根本想不到的啊,所以大腦才停滯了一會兒。

“辰哥,你不會這麼快認不得我這個兄弟了吧?我是阿彪啊!”

“喔!你是甚麼時候回來的?小學六年級時你就走了,上個暑假才知道回來了一趟,怎麼現在又回來。你小子真不靠譜!記得上小學六年級,你走的時候悄悄的走;放上個暑假的時候,你回來了也不聲不響。現在我還上著學,你媽的回來幹甚麼?不讀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