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謝觀星,放在任何一個涉川的子民,如果惹上了“天”,那麼他們最先會想到的可能不會是刑訊司,而是住在仁厚街的那位老將軍。
與很多權貴名將不同,薛紹雖貴為兩朝老將,卻是地地道道的苦出身,其人一十二歲從軍,十六歲就官拜允能將軍,到了二十五歲,更是於西府州引軍三千擊潰來犯的兩萬昌餘兵馬,陣斬昌餘大將高金虎。其後薛紹軍功不斷,又因先後輔佐兩代涉川君王而官拜柱國將軍。可這些,都不是涉川百姓喜歡這位柱國將軍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這許多年來,隻有柱國將軍薛紹,曾在涉川某位國主身上抹過鼻涕。
一個苦出身的將領敢於做這等事情,當然會在軍中傳得很開,日子久了,便是涉川的百姓也有所耳聞。據稱,當今聖上還是皇子之時,曾跟隨薛紹出征,行軍途中,一名軍士因為大意,吐出的口水被風吹到了當時還隻是個王爺的單憫臉上。
做為一名皇子,單勉何曾受過這等的侮辱,其人當下便要尋這軍士的麻煩。可事情鬧到薛紹那裏,薛紹隻是看了那軍士一眼,再看了殺氣騰騰的單憫一眼,隨即對著自己掌心,“呸”的一聲,吐出一口吐沫,一轉手就將其塗抹在了單憫身上。
當時的單憫尚是少年,可都說人順有大量,背運舉刀槍,做為一名不被看好的皇子,單勉愈發受不得這般的羞辱,其人當下便被氣得雙眼含淚,渾身發抖,可薛紹隨之而來的一句話卻如醍醐灌頂一般,將一心隻想做個平安王爺的單憫從昏昏噩噩中驚醒。
“為將者不可辱士,為王者不可辱將,欲為天下主者,人皆可辱!”
這之後又發生了什麼?民間說法不一,有傳聞單勉拜薛紹為師,修習隱忍之術;亦有傳聞說單勉與薛紹相交忘年,豪飲三日後插刀為誓言,結為兄弟。類似的傳聞還有很多,其中不乏荒誕怪異,可不管這些傳聞是真是假,有一件卻是事實,單勉在薛紹身邊一呆就是十年,這十年中,單勉和眾將領不分彼此,同吃同住,統軍雖無常才,卻無人可以論過,軍爭似無大勇,衝陣必有其人。久而久之,於邊軍之中,軍士將領談及單勉其人,大多不置可否,但有一點,那便是藏在心底的“喜歡”二字。
不得不承認,單憫從薛紹那裏學到了不少東西,就是說薛紹是單憫的半個師父也絲毫不為過。許是因為這等原因,很多在國主那裏犯了忌諱又知道些底細的臣子,都將薛紹看作了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而這薛紹也確實和旁的涉川官員有些不同,不論來哀求自己的是朝中高官還是尋常的市井百姓,隻要你占著禮,其人必定會於朝堂上下為你鳴個不平。
當然,任誰做了涉川國主,隻怕都容不得這等事情一二再,再而三的發生,“等”來個大好江山的單勉亦是如此,隨著薛紹的威信越來越大,其人所能執掌的兵馬也就越來越少,不知道是不是人老成精?漸漸的,這薛紹似乎看出了當今聖上的心思,似乎在一夜間轉了心性,其人退老之後,變得極少出門,便是柱國將軍府的院門也經常整日關閉,百姓們自以為知道其人難處,尋常事兒也不好前去打擾,可若是涉及生死,還是會有人用白布寫了冤情再裹了石子悄悄丟進牆去。
謝觀星等人在茅廁後商量的事情,恰是該安排誰去仁厚街投石,方勝倒是敢去,可其人的身手?隻怕還沒爬過五柳巷官衙的牆頭,就已經被軍士們射成了刺蝟,這選來選去,終究隻有謝觀星,可眾人膽心謝觀星一走,這安平王再失去了興趣自行離開豈不壞事?如此之下,這議論也就一直沒個結果,最後更是被安平王單勉打斷。
好在罵也罵過了,這單勉倒真沒有生出離開的打算,而謝觀星等人也被其人言語刺到,暫時放下了想要出衙前往仁厚街的想法。其實眾人還是多少有些高估了謝觀星的本事,若真的能夠依靠一兩張影布就順利遁走,那麼這京都禁軍又和在各地屯田的護軍有何區別?禁軍的厲害不在軍士勇武,而在其十人尉與百人尉的選拔,這些十人尉或百人尉,無一例外都是來自邊軍,莫看此刻這些軍士一個個疲憊的如同綿羊一般,可在這些棉羊中卻藏著無數隻擇人而噬的猛虎,而這些猛虎區別於其它猛虎的地方在於,他們大多做過很長一段時間的軍中斥候小旗。
小旗一職,獨見於邊軍斥候。涉川軍製中,每五千軍戶設斥候一旗,但一旗不可滿百,小旗不得過十。也許在很多人看來,這樣的規矩有些奇怪,但就是這奇怪的規矩,卻是某人坐上皇位後所頒發的第一道旨意。至於緊跟著的第二道旨意,則是許了一位將軍的退老。不過那位功勳卓著的將軍,好像才剛過耳順之年,若換在昌餘、武山兩國,這等年齡的將領大多為國中重器,這“重”非在其人勇武,而在其識人用人,兵法戰陣傳承。
閑話撤得有些遠了,既然謝觀星一時沒有出去的打算,那麼無論這些前斥候小旗如何勇武亦或精通調配合擊之術,都已經派不上什麼用場。不過事情總不能一直就這麼耗著,更何況安平王已然將話講得如此明白,那麼五柳巷的幾個老人手不得不重新審視其人應有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