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草從中的謝觀星還在等待,遠處的觀魚亭內依舊空蕩蕩連個人影也無。不過,許是出於謹慎,官家還是在此處安排了職守。就在通往觀魚亭的木製便道上,兩名禁軍軍士斜依著欄杆,正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著什麼,他們說話的聲音很低,謝觀星聽不清楚談論的究竟是何話題,可是每當有笑聲傳來,謝觀星的心總是會被這笑聲觸動,滋生出一種莫名的情緒。
看著那兩名軍士,謝觀星想起了自己的師父李老蔫,想起了自己曾經的兄弟陸仁義,也想起了那場發生在觀魚亭的依依惜別。
跟隨李老蔫學藝的那段快樂時光,即便是到了今時今日,仍然沒有任何記憶可以替代。毫不誇張的說,如果將那段時光比做一場夢,那麼,謝觀星希望自己永遠都不要醒過來,可是再甜美的夢總會有醒的時候;再好的兄弟,也終會有離別的那一天;無論你願不願意,這日子總還是要一天天過下去,並且說不清究竟是為了什麼?
淡淡的感傷若不能及時驅散,偶爾也會在不經意間轉變為一種憤恨,謝觀星同樣如此。
“不能秉承律法,見蒼蠅就拍見老虎就躲的京都神捕再做下去有什麼意思?”
“開口閉口道義為先,臨了一樣想殺誰就殺誰的噬仙鈴官再做下去有什麼意思?”
“麵對千瘡百孔的涉川;充斥著私欲與貪婪的百姓,自己還想著要成為一名俠,又有什麼意思?”
心中的疲憊與失落再次讓謝觀星感到厭倦,而那些不斷出現在腦海中的問題,也讓那個想要避出世外的想法愈發強烈。謝觀星漸漸開始相信,對於這個紛亂駁雜且從根子上都已經爛掉的涉川,自己始終隻是一個小人物,再多的努力也隻是徒勞,便是能殺掉幾個大奸大惡之徒又能怎樣,充其量不過是從這棵腐朽的巨樹上踩下幾片行將枯死的枝葉!
遠處湖麵上的漁歌還在鬥唱,刻意賣弄的技法層出不窮,謝觀星已經大致猜到了昨夜的那番折騰到底是出於何種動機,可隨著一個略顯嘶啞微弱卻極具穿透力的聲音加入,那些或婉轉;或悠揚的歌聲戛然而止。
“湖中無浪三尺三,哥哥你心高三尺三;二月裏來忙曬網,四月裏來闖邊關,清水難辨百樣淚,橫舟能渡萬重山,世人都知富貴好,妹想見哥一麵難……”
這漁家女子特有的嗓音來自湖岸邊的一處窩棚,許三福沒有將這些礙眼的漁戶趕走,隻是因為他實在是不知道該將這些半死不活的人送到哪裏安置,可是放任這難聽的嗓音影響國主納閑觀景的心境,那便是他許三福天大的罪過。
漁歌隻唱了幾句就忽然停止,那唱漁歌的女子究竟是累了?還是出了別的什麼事情?沒人清楚也沒人關心。幾乎所有人的視線都挪向了一個地方,那艘巨大且裝飾最為華麗的官船,居然開始在湖麵上緩緩移動。
站在木製便道上的兩名禁軍軍士同樣感到有些意外,這二人脖子伸得老長,大張的嘴似乎還沒有從驚駭中回過神來,那沒了舟子的官船莫不是被風刮走的?還是說方才登上官船的那名官員有什麼“推波助瀾”的法術?
風不大,但乘載著涉川國主與納言真妃的官船卻移動的極快,與之相呼應的是禁軍與影衛的布防變化,壯觀的一幕就此出現。
湖麵上無數官船小舟追逐著那艘大船前行,湖岸邊的禁軍則裹挾著大批動作敏捷的百姓奔跑緊隨,就連便道上的那兩名禁軍軍士,也忙不迭跟了上去,不過半柱香的光景,觀魚亭附近便已空無一人,孤零零的欄杆上,就隻剩下一隻被禁軍軍士遺忘的皮質水囊在隨著風兒來回擺動。
嘈雜聲漸漸遠去,周圍開始變得有些寂靜。輕嗅著泥土的芬芳,聆聽著風兒吹動野草帶來的沙沙聲,謝觀星躁動的心緒終於有了一絲收斂。波光粼粼的湖水就似能平息所有的悲苦愁煩,謝觀星癡癡看著眼前的一切,他忽然產生了一種想要丟棄手中長刀,向著那片湖水走去的衝動。也許此時此刻,謝觀星最應該做的事就是騎上烈馬衝回京都,叫上柳如煙,叫上封紅菱,當然也叫上林仙兒一起去看這場難得的景致。可是他怎麼也放不下那把刀,那把叫“勿悔”的長刀。因為謝觀星不清楚,如果這一刻放下了,自己是不是真的可以做到不悔。
也不知又等了多久,觀魚亭邊的寂靜終於被人打破,幾名壯漢抬著一乘便轎出現在謝觀星視野當中,而當一名身形魁梧的老者獨自走向觀魚亭,謝觀星緊握住鋼刀的手開始微微冒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