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過方才那一幕,護軍軍士中少有人願意再次踏入角樓,當然,這裏麵除了莊簡。
可是來自城中的兵馬總要有人前去應承,而城頭上的那兩具屍體,也需好生張羅,莊簡倒是片刻也不想離開自己的“恩公”,但是他同樣清楚,若是想提升官職,那麼今夜的表現,就會是最好的借口。
莊簡來不了,獨自坐在角樓中的謝觀星隻能麵對著那些橫躺豎臥的桌椅自斟自飲,胸腹間傳來的陣陣劇痛,數次讓他將灌入口中的酒水又吐了回去,方勝送來的酒畢竟不是什麼“撩到仙”,自然也就沒有療傷的奇效,所以,若是不使用手段,謝觀星自問,重傷之下,自己根本就不是已經殺紅了眼的陳小虎對手。
隨著眼前的物什開始模糊,謝觀星暫時放下了對自己的責備,他的心緒再次回到了老君村,回到了那片黑暗當中。
有如鬼魅一般的謝觀星,再次隱入迷霧,飛掠而過的長刀隻是帶走了他的一片衣角,可是就在謝觀星消失的地方,黑騎的軍士卻發現了小灘血跡。
原本依著謝觀星的意思,老軍村的祠堂會是個很好的設伏地點,而自己刻意留在門上的血手印,也會將尾隨而來的黑騎軍士送回到地獄。
身為一名捕快,謝觀星見過很多被大火焚燒過的屍體,所以有一樣東西,謝觀星並不陌生,若是在敞開燃燒的房舍當中,最終能見到的不過是焦黑的皮肉與骨頭,可要是在相對密閉的環境中,屍體周圍會多出一樣東西,那就是屍油。
捕快四件寶,腰刀、繩索、官憑、燕兒笑,有了燕兒笑,謝觀星自然不缺少引火之物,而銀粉可以與其它一些謝觀星隨身攜帶的礦砂混合在一起,一旦燕兒笑引燃礦砂並隨之炸響,驟然融化形成的金屬液流勢必會噴射出去,而那些擋住在射流麵前物件,難免會被燒出一個個拇指大小的孔洞。
礦砂的提煉與使用,得自李老蔫的刻意栽培,按照當年李老蔫的說法,這東西用處極多,可以驗毒,可以施毒,若使用得當再摻雜在一起,一經點燃,便是寸許厚的鐵板也可洞穿,最重要的是,如果哪天被人追殺,這東西燒將起來,足可以毀掉半個京都。
能毀掉半個京都的東西,謝觀星可沒膽子敞開來用,而李老蔫的親自實踐,也讓謝觀星對這東西產生了一種心理陰影,謝觀星倒是沒怎麼留意那融化的金屬液流,可是突然在眼前騰起的火焰,卻是燒掉了李老蔫的眉毛胡子,並且將師徒二人熏的好似柳如煙買回來的木炭。很有一段時間,謝觀星一看到這些收藏在小竹桶中的礦砂就暗自發笑,可即使是被困在老君村的祠堂之中束手無策,謝觀星也沒有想過去嚐試。原因很簡單,這東西即便真能將鐵板燒出窟窿,可要是想在一尺多厚的硬木上燒出個通道,那該生出多大的動靜?與其用火燒,真到不如使勁敲門算了!
倒行進入祠堂之前,謝觀星在周圍收集了很多碎布棉絮,所以每當遇到黑騎,謝觀星就會從隱匿處遁出砍上兩刀,他這樣做的目地,不過是想將黑騎的注意力引開,如果被黑騎發現了那些碎布棉絮,那麼自己的所有準備就變得毫無意義。
然而當謝觀星攜帶著一個巨大的包袱進入老君村已然被焚毀的祠堂,他忽然發現,自己漏算了一件事情,涉川官員的懶散與怠慢,讓他的計劃在瞬間成為了泡影。
當第一具皮開肉綻卻明顯還有些新鮮的屍體出現在謝觀星麵前,謝觀星驚詫懊悔之餘,當即用濕布蒙住了口鼻,至於裸露在外的皮膚,也被謝觀星仔細遮蓋了起來。
修習離幻訣,讓謝觀星有了在黑暗中視物的本事,而久經刑案又對於離幻香產生的幻像存有抗力,腐屍厲鬼之類的物什對謝觀星影響並不大,也許正是因為這幾點,他才沒有像那些闖入者一般因恐懼失去方寸,最終丟掉性命。
可是,真正的威脅才剛剛開始,這威脅來自謝觀心的內心。
不過向著祠堂內走了幾步,謝觀星就不得不停住了腳步,緊隨而來的,是謝觀星一陣搜腸刮肚的嘔吐。
焦黑扭曲的屍體並沒有被官家移走,相反,更多的屍體出現在了祠堂之內。
就在謝觀星眼前,焦屍殘骨被散發著惡臭的屍油熔合在一起,猛然看去,就好似一座由無數厲鬼堆積起來的牆壁,那探出屍堆的猙獰手骨,仿佛是要向誰索還自己的性命,而大大小小的骷髏,它們或驚恐,或嚎哭,或撕咬,依舊保持著臨死前的模樣。
站立在這堵巨大的屍牆下,謝觀星恍若恍若再次看到了熊熊燃燒著的火焰,恍若再次聽到了撕心裂肺的慘嚎與尖叫。他就那樣呆呆站著,呆呆看著,直到那些焦黑扭曲的屍體重新幻化成人形從自己身邊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