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百姓而言,我們不過是過客,器量大點的便多撈一些,器量小的便少撈一些,有耐心的便熱一些,沒耐心的便涼一些,可你有沒有想過,這百姓換了一茬又一茬,這帝王換了一個又一個,倒是誰來操控這冷熱?這灶是什麼?這火是什麼?這煮粥的水是什麼?這填入的柴薪又是什麼?”
一番話隻將單謹問得好似丈二的和尚,當然,禪宗早已泯滅,他自是不知“和尚”究竟為何物!
“為父想了許久,竊以為這灶不過‘界’,這柴薪不過‘利’,也唯有這火,這水,近乎於‘道’!不過若是你覺得這‘道’因利而生,因利而滅,那便錯了!”
“水火相濟,一如陰陽,造化虛空,無來無往。乍看上去那因果;貧富;得失;生死自是皆在之中,然此道非道!凡循環者或可稱之為‘道’卻終究不過一界之法相。”
“為父瞞著天下人修道多年,朝政難免荒廢,家事亦無所操持,這也就難怪你們兄弟反目離心離德,可是真到了今日,為父捫心自問所得者不過隻言片語。”
“守持唯一,真我不二,窺得門徑,方知忘我,這大概就是出離堪破的法門,至於返蛻;脫殼;唯一,但有堅持不過自然而然。”
說到此處,單憫的表情漸漸變得有些迷離,似在懷念,似在欣慰,但更多的是卻是一種莫名的惆悵與遺憾。
“今日想起,為父倒是真有些後悔,若然當日聽了人勸,得唯一而知足,或許會比現在開心許多,你且記得,忘我不免滋生晶變,晶變難免頓悟時空,可窺得時空之境便欲知大道真容,此念一起則萬念叢生,重墮循環亦不可免。為父已然錯了,那便隻能再接著錯下去,神域已經是為父最後的希望。你既是沒有坐上那個位置,那便不要去惦記,好生到各處去轉上一轉,或許那些禪宗故址可以告訴你很多事情。”
抬頭看了看窩棚外的天色,不知是想起了什麼,單憫眉頭一皺,端過了灶台上的那碗熱粥。
待仔細看著單謹顫巍巍接過熱粥湊向嘴邊,單憫的嘴角漸漸升起一些笑意。
“好了,原想著還有很多話要說,可真到了此刻卻又覺得多說無益。那個叫蠻牛的漢子就在窩棚外等著,你就帶著他一起出去走走吧!為父看得出,那匹雪裏青還有那個墮城而亡的女子對你觸動很大,既是想放下,何妨放的再徹底一些?忘了這裏的一切也忘了京都,從今以後就隻做個尋常百姓,這天下終究還是要亂的,如果說上一次是因為你打翻了湯鍋,這一次隻怕連這爐灶都留不下了,你沒有坐上那個位置或許真是一件好事!”
看著麵前的那個身影如水波般發生晃動,恍惚中的單謹忽然想起還有一件事自己忘了提及,然而那句堵在他心口很多年的話明明有了去說的機會,可真到了可以去說的時候,他又覺得毫無意義。
冥冥中所有事情總需有個答案,當單憫的身形在單謹麵前消失,空曠的窩棚外卻再次傳來了聲音。
“灶台下麵為父給你留了一樣東西,你好生帶在身上,或許哪天能夠用上!再有莫要去想那匹雪裏青了!你那兄弟已將它送入了薛紹府中。你知道薛紹做了什麼嗎?他對著那頭畜生足足聊了能有半月,若說照料更可謂無微不至,可一旦府中斷糧,那馬兒當夜便‘意外’跌入薛府後花園池中。這老東西倒是想得通透,既要保住自己的性命還要做到不殺,這一點著實不易。唉!一個不知道分寸的柱國將軍和一匹不知道分寸的馬一樣讓人厭惡。為父將此事告訴你,一來是因為當年的安排不夠妥當,險些毀了勉兒也毀了你們兄弟之間的情義,可這要怪也隻能怪你們生在帝王家卻偏偏走得太近。這二來是想讓你再看得通透一些,若然你依舊想著回頭,便是勉兒那裏你也不是對手!”
……
黃昏時的景色總是會令人浮想聯翩,獨自立於山坡之上的單謹貌似已經看得有些癡了,而就在不遠處,一臉愜意表情的蠻牛此刻正坐在一棵柳樹下懷抱著個壇子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什麼?對於單謹方才為什麼要在燒掉一封書信後將一個紅色的鈴鐺塞入壇中,蠻牛並沒有提出多大異議,也許對於他而言,自己實在太過粗心,所以主家這才將那件重要物什交給自己的“婆姨”來保管。
“人心似海揚波,安寧平順幾何?紅塵落盡莫回首,逍遙豈止在山河?羞不羞?少無殷勤老無伴,仙家都是無情客,三分塵緣四分淚,哪有漁娘笑語多?”
時斷時續的歌聲傳得很遠,也不知又是哪位女子在閑暇之餘習練著“碎仙門”中的曲目,聽著這歌聲,單謹緊繃著的身軀終於鬆弛下來,他想明白了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
那碗粥畢竟太少,自己的肚子又有些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