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初,我離開皖南趙家莊,將生命事業的重心都轉移到幾十裏外的趙家大集。雖然相隔並不遠,但因為平常瑣事太多,所以從那以後我便很少再回趙家莊。
當然,這是明麵的說法,暗裏還有個原因,隻是有些不好聽。
起因源於我的祖父沐長海,趙家莊的人都叫他沐老焉,我自己都不得不承認,他在趙家莊附近一帶不論人緣還是名聲都有些不太好。
年輕時,沐老焉當過兵打過小鬼子,事業的高峰期曾在某團做過參謀。後來一次戰役中因為冒進吃了敗仗,一個團被打的隻剩下一百多人,其中一大部分都是當官的,當中就有沐老焉。
害怕被抓回去槍斃,百來個人都跑了。沐老焉隨著難民逃到了南方,最後才來到趙家莊這個窮地方。
那時候的趙家莊很窮,究竟有多窮?都說鳥不拉屎是窮到一定的境界,但那時的趙家莊,是鳥兒見了都要繞著道飛。就是在那個背景下,沐老焉開始了他的“傳奇”一生。
沐老焉到趙家莊的第一天,村口趙屠夫剛從農田裏回來,見到自個家的種牛臥在地上叫喚,屁股後麵一灘血,兩隻蛋兒不翼而飛。
最後找到那兩隻蛋的時候,已經擺在沐老焉的飯桌上變成了一盤菜。沐老焉端著酒盅,眯著眼哼著小曲,桌子上擱著兩把盒子炮,活脫脫一土匪頭子。
沐老焉來到趙家村的頭一年,村尾的趙大禿子請他寫了一副春聯。逢人見了便大笑,問人人不說。過了初五趙大禿子才得知門聯上的內容:“趙大是隻鱉,老二也是鱉,許看不許講,誰講也是鱉。”
就連看起來斯斯文文的趙支書,本是個知書達理的人,但一說到沐老焉便搖頭擺手,說那是個邪乎人,沾不得。
他剛當上村支書那一年,家裏老上人駕鶴歸了西。出棺前一晚,守夜的人因為半夜尿急走了趟門,不小心讓隻白貓溜進了屋。
村民迷信,說是要出妖孽。屍體入了棺材,可抬棺的人卻一個都不肯來。
眼見時辰就要過了,最後是沐老焉硬生把屍體從棺材裏拖出來背在身上,一個人踩著大雪上了山。
趙家莊的後麵就是狗熊嶺,這個地名兒是有來曆的。原本這片山是沒有名字的,後來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頭熊瞎子,時間長了,便聲名遠播。
狗熊嶺上野味多,周邊村子也常有人上來打獵,但深處沒人敢走,要是碰上那頭熊瞎子,十有八九活不成。
沐老焉喝了半斤老酒,頂著山風一口氣爬上了半山坡,這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趙家莊的規矩跟別的地兒不同,出喪講究的是“晚出早歸”,一般過了晌午在三四點的時候出殯,第二天早上才會回來。
這可不是個好活,因為要在外麵過一晚上,一般主家在出喪前都會殺一頭肥豬,煮上一大鍋豬肉和殺豬湯,“舉重”的隊伍吃飽喝足了才會出門,回來後一家還要送上十斤肉表示感謝。
沐老焉的膽子很大,一般人哪敢背著死人走夜路,但對沐老焉來說,死人他見得多了,當兵的那會,有時甚至會睡在死人堆裏,這點小陣仗在他眼裏不算什麼。
天一黑,走路便有點不得腳,深一步淺一步,磕磕絆絆,一個小時摸不了二裏路。
等酒勁一過,更是有些力不從心,沐老焉索性把屍體放在地上,在旁邊架起了火堆,準備等天亮了再走。
從懷裏掏出一個扁平鐵罐子,直接往嘴裏猛地灌了幾口。這是當年打小鬼子的時候繳獲來的戰利品,沐老焉一直當寶貝似的收藏著,隨時隨地帶在身上。逢人見了便吹噓,說這是他曾經輝煌的見證,有了這東西,人生才會更有深度。
幾口老酒下肚,身子又熱乎起來,沐老焉暈暈乎乎的坐在地上,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不自覺已過了三更天,地上的火堆早已經熄滅,一陣冷風吹過來。
“來來個熊,瞅著剛把趙寡婦抱上床,扒了褲子露出半拉腚,這該死的天……”沐老焉打了一個寒顫,迷迷糊糊的睜開眼。
臘月初的月亮升的早也落的早,隻能看到半拉臉。山野林子本來就比較昏暗,好在地上厚厚一層雪,倒也能模模糊糊看到周圍一些景象。
雖然人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但這時沐老焉就已經感覺有些不對勁了,身邊似乎多了些什麼,轉臉一看,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
身邊不到三尺的地方竟坐著一個黑影,身子直挺挺的,比當年部隊工作會議上那些頭頭腦腦坐的還要標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