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一章 借屍還魂

明崇儼坐在酒樓中,看著下方熙熙攘攘的人群,熱鬧喧騰的攤販。

離開並州其實並不久,卻感覺恍如隔世,一切都不一樣了。變化了的,究竟是自己,還是這個城市?

遙望東南,那裏曾經是百戲班的舊址,多少年裏他們一直在那裏排練表演,他在這裏長大,學藝,登台,然後遇到了她。

想起她,依然感覺心頭一陣刺痛,遙遠的梁州,她如今可好?

倏然又有另一個身影鑽進了腦海,那個一身勁裝、俏麗清爽的女子……終於,他回過神來,抿著清茶細細思量下一步的行動。

並州本地的江湖人物他也認識幾個,待會兒先找他們探問一下線索,再去鳴翠坊走一趟,找機會聯絡心兒……正想著,身邊傳來一個粗豪的聲音。

“你別不信,我媳婦的二舅家的大侄子在水老爺家當門房呢,消息絕對可靠。”說話的是旁邊桌上的一個胖子。

他的同伴嘲笑道:“牛安,不是我們不肯信你,實在是你這消息太驚悚了,什麼借屍還魂,你當鬧鬼呢?”

“哎,你別不信,我可是從頭到尾都知道呢。這水姑娘單名一個紅字,據說是水老爺兄長的獨生女兒。那水老爺的兄長自小離家,幾十年都沒有聯絡了,卻在月餘之前,一個孤女找上門來,拿著那位水大老爺的親筆信,來投奔叔父。據說那水老爺的兄弟在南邊本來也置辦下一份家業,跑著南洋那邊做生意,偏生不巧,今年夏天的時候船隊遭了颶風,全船人都遭了難。唉,那叫慘啊!這家裏沒了頂梁柱,夫人也不久就病逝了,隻餘下這個孤女,將家產變賣後,便孤身來並州投靠親戚了。”

“難道說,借屍還魂的就是這位小姐?”

“正是如此,說到這位小姐,也是個命苦的人,她來並州不到十天竟然就染了瘟疫,纏綿病榻一個多月就去世了,水家本應該停靈三日再發喪,可是她身上帶病,恐怕會傳染出去,所以立刻設了靈堂。不料,當晚陰風陣陣,寒氣大作……”配合著氣氛,那牛安壓低了聲音,“就在半夜三更,那水紅小姐,竟然從棺材裏爬了起來!”

眾人聽得一陣毛骨悚然,“真的假的?”

“好生恐怖!”

眾人議論紛紛,卻有一個書生嗤笑道:“何必攀扯什麼怪力亂神。依我看,那位水紅小姐當時隻是病重,並未亡故,在靈堂裏恰好緩過了一口氣,便九死一生活了過來。”

眾人醒悟過來,紛紛點頭,“這才是正理。”明崇儼聽得也暗暗頷首。

牛安卻不屑地瞪了他一眼,“你們以為這麼簡單啊,若是事情這樣簡單,老牛我還拿來說嗎?”

“這醒過來不稀奇,庸醫誤診也是常有,但稀奇的是……”牛安故意頓了頓,吊足了眾人的胃口,才壓低了聲音說道:“水紅小姐醒過來竟然不認識家裏人了,連水老爺也不認識了,還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另一個人,你說這是怎麼一回事兒?”

眾人都愣住了,議論紛紛。明崇儼也來了興趣,插嘴問道:“不知這水紅小姐醒來之後說自己是誰?”

牛安撓了撓頭,“好像是鳴翠坊的舞傾城!”

舞傾城身為並州首席舞姬,市井之中也多有聽說過她的芳名,眾人頓時轟然,“這怎麼可能?”

“那傾城姑娘這幾年甚少在人前演出,聽說一直在鳴翠坊內苦練呢,怎麼會跑去水老爺家,真是胡扯!”

“哎,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鳴翠坊每年過年時都要去京城獻藝,聽說有出色的舞姬還會被宮中留下呢。嘿嘿,說不定將來就是娘娘了,飛黃騰達啊,哪裏是普通人能看的。”

明崇儼若有所思,握著茶杯沉默不語。

看到自己的消息帶來這麼熱烈的討論,牛安甚是得意,接著又拋出了另一個更驚人的消息,“這位水姑娘,你們若是想見一見,倒是有個機會。嘿,自從出了這事兒,水老爺也覺得晦氣,聽說他要在鳴音寺做三天法事,為水姑娘驅邪呢。去鳴音寺正好從咱們酒樓前經過。這會兒看時辰,隻怕轎子剛剛從水府啟程。”

像是要印證他的話語一般,十幾個家丁圍著一頂小轎從下方走過。牛安忙不迭地指指點點,“看到了沒?看到了沒?那就是水府的轎子,水紅姑娘必然在裏麵。”

眾人擠到窗前,明崇儼也站到一邊,俯身向下望去。

青布帷幕陣陣顫抖,隱見內中坐著一個妙齡女子。恰巧一陣風過,掀開帷幕一角,露出一張如花似玉的年輕容顏。

明崇儼心神俱震,手中茶杯砰地跌碎在地上。

整個腦海裏隻餘下一個聲音。

她,怎麼會變成了水紅?

兩個時辰之後,明崇儼出現在了水府的門口,將自己的隨身令牌遞了上去。為了查案方便,裴少卿專門替他置辦了一個宮中侍衛的腰牌,隸屬神策營。

不明白自己安分守己,為何會有官府中人找上門來,大腹便便的水老爺匆匆地迎了出來。

見到明崇儼清俊溫潤,也並未穿官服,他偷偷鬆了口氣,賠笑道:“這位大人,不知駕臨陋宅有何貴幹?”一邊將令牌遞還給明崇儼。

“水老爺言重了,在下本是奉命來並州勘察民情。聽說了貴宅一件稀奇事,便不請自來了,失禮之處,還請海涵。”明崇儼模糊地說道。

水老爺立刻明白他是為了自家侄女而來。這件事本就讓他困擾不堪,忍不住大吐苦水,“大人也是聽說了我那侄女借屍還魂的謠言吧。唉,此事也不知應該從何說起,實在是……說實話,我這侄女跟我並不熟,家兄自小離家,幾十年都沒有聯絡。侄女忽然來訪,帶了家兄的親筆信,我才知道世上還有這麼位親人。無奈天妒紅顏,她來並州不久就染了瘟疫,纏綿病榻一個月就去世了。本來我應該停靈三日再發喪,可是她身上帶病,恐怕會傳染出去,所以……誰想到她居然在靈堂上又活過來了,還不認識我了,還說自己是什麼鳴翠坊的舞姬,唉,你說這是什麼事兒呀?我們水家數百年來都清清白白,怎麼會跟秦樓楚館的人扯上關係?”

一番說辭和牛安的小道消息基本吻合,明崇儼立刻安慰道:“水老爺不要急,水姑娘也許是一時迷了心智,不知請大夫看了沒有?”

“當然請了,那丫頭一醒過來,我就派人請了大夫。可是大家都束手無策,連咱們並州最有名的程大夫看過都隻能搖頭。實在沒辦法,我又想到了鳴音寺的大師,隻希望佛法無邊,能解除這種中邪的症狀。”

明崇儼眨了眨眼睛,“水老爺,在下有個不情之請,不知道方不方便?”

“明大人請說。”

“我想跟小姐聊聊。”

水老爺想了想,點點頭,“也好,大人是官身,鬼神不敢褻瀆貴人,說不定能鎮邪的。”

這個理由讓明崇儼哭笑不得,其實他想要見到水紅,不過是因為一個最簡單的理由,他認識她。

沒錯,這水紅就是玉麒麟。

她是怎麼從京城來到了並州,又怎麼變成了水紅的呢?這個答案還得親口問問她才行。

水老爺陪著明崇儼進了後院,尚未踏進門,就聽到一個拔高的聲音嚷嚷著:“你們快放了我!否則我們坊主來了,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房間裏水紅正被幾個小丫鬟圍著,半推半壓地按在椅子上。她臉色憔悴,依然堅持道:“我早就跟你們說過了,我不是你們家的人。你們怎麼就是不肯相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