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隨武媚娘也有不短的日子了,卻從未見過她這般脆弱無助。顧不得宮規,心兒坐到床邊,抱住她,柔聲道:“娘娘,奴婢不相信。”
“我本來也是不信的,可是現在不得不信,不得不信了……”連日來的壓力讓她驚慌失措,終於忍不住痛哭出聲,“我剛才做了一個噩夢,是那個宸妃,就坐在大殿上,微笑著望著我。
“她的眼神那麼可怕,周圍卻一個人都沒有,我想要轉身逃走,卻怎麼也找不到門……她真的是狐狸吧?那張逐漸變成狐狸的臉……”
武媚娘語無倫次地說著,心兒抱緊她,長長地歎了口氣。
安撫了好一陣子,武媚娘的精神終於慢慢平穩,重新躺了回去。
心兒替她掖好被褥,走出殿外。
一隊宮女正巡夜路過,見到心兒,連忙行禮,“賀蘭掌司。”
心兒點頭叮囑道:“娘娘剛剛睡下,你們都打起十二分精神來,各處都要看一看,免得讓人有機可乘,擾了娘娘的清夢,知道嗎?”
宮女們連聲應是,四散巡邏去了。
心兒走到回廊下,仰望著漆黑的天幕,一輪弦月正孤零零懸在天邊,幾顆若隱若現的星子散布在周圍,不時被陰霾的雲朵遮蔽。這大明宮的天空,這大唐的天空,何時才能真正清朗無雲呢?聽說邊關近來連吃敗仗,西突厥銳不可擋,而宮內也是陰雲重重,宸妃行事詭秘,還有那上官浩至今不見蹤影,心兒長歎了一口氣。
想要回宮去值夜,忽然一個人影從角落閃過。心兒一愣,雖然隻是瞬間,但以她的眼力還是一眼認出,那人就是上官浩!
來不及叫人,她飛快地追上去,一路穿過禦花園,走到聽雨軒附近的河邊,但上官浩卻不見了。
環顧四周,心兒滿心納悶,難道是她看錯了?不會啊,剛才明明看到他的。
又找了一遍,還是找不到人,心兒隻得垂頭喪氣地往回走。走到半路,忽然聽到遠處傳來淒厲的尖叫聲,“救命啊!救命……嗚……”
呼救聲戛然而止,卻已經足夠讓心兒驚覺,是聽雨軒傳來的!
她飛奔向前,趕到聽雨軒後殿的時候,正看到一個黑影拖著一個女子消失在樹林裏,那女子掙紮不已,正是彩蝶郡主。
心兒大聲疾呼:“郡主!來人哪,來人哪……”一邊向著樹林追了下去。
一直追到樹林深處,卻又跟丟了蹤影。心兒心急如焚,連忙在四周搜索起來。
穿過樹林,是一處溫泉,周圍一個人都沒有,心兒茫然四顧,站在水邊高聲呼道:“郡主,郡主你在哪裏啊?郡主……”
忽覺得背後一沉,竟是被人用力推了一把,心兒當即失去平衡,跌入水中。
連嗆了好幾口水,心兒掙紮起來,“救命啊,救命啊……”
忽然一條有力的手臂挽住她的手,一股力量傳來,心兒瞬間脫離水中,撲到了地上。
趴在地上連連咳嗽,心兒終於緩過一口氣抬起頭來,“儼哥哥?”
救出她的人正是明崇儼,他擔憂地問道:“心兒,你沒事吧,怎麼會掉進水裏?”
“有人推我下來的……遭了!郡主呢?”她爬起身,焦急地說道,“我追著彩蝶郡主來的。我看到郡主被上官浩挾持著往這邊過來了!”
明崇儼臉色一變,“上官浩?”
遠處傳來陣陣喧囂,是被心兒的呼喚驚動的侍衛們終於趕到了。
兩人連忙出去,出了樹林,卻見一群人並沒有搜索樹林,反而圍攏在一起,麵色恐慌不已。
“郡主!”淒厲的哭叫聲從中間傳出,心兒立刻聽出是彩蝶的貼身侍婢春香。她大驚失色,連忙推開眾人衝進去。
年輕的女孩正躺在地上,雙目閉合如同沉睡了一般。這畫麵如此美好,隻除了胸口那片亮得刺眼的殷紅血跡,如同驟然盛開的神秘花朵,帶走了年輕鮮活的生命。
無法相信眼前所看到的,心兒顫抖著呼道:“郡主……”
明崇儼快步上前,俯身探了探鼻息,頹然地搖搖頭。
心兒閉上眼睛,淚水沿著臉頰流下來。
“彩蝶,彩蝶……”熟悉的呼喚聲從遠處響起,宮人侍衛匆匆跪倒在地,迎接那個天下最尊貴的女子。
武媚娘跌跌撞撞奔跑過來,芽兒和幾個宮女幾乎扶不住她。
撲倒在彩蝶身邊,她痛苦地喊道:“彩蝶,彩蝶……怎麼會這樣?”哭泣片刻,她忽然笑了,“你一定是騙我的吧,不可能!”她抬頭看向四周,“你們真是的,怎麼都幫著這個丫頭來嚇本宮。皇宮是多麼神聖的地方啊,你們這般兒戲,也不怕皇上怪罪嗎?”
跪伏的宮人顫抖著,不敢有絲毫回應。
武媚娘撲到彩蝶麵前,用力地拍著她的臉,寵溺地道:“好啦,別鬧了,起來,起來……”心兒終於忍耐不住,上前跪在武媚娘身邊,哀聲道:“娘娘,彩蝶郡主真的沒了。”
“不,不會的,怎麼可能呢?前幾日我還說要給她挑個夫婿,早點嫁出去呢。怎麼會沒了呢?不會的,不會的。”轉過身來,武媚娘臉上滿是驚怒,“心兒,你一向都是很穩重的人,怎麼也跟他們一起開玩笑呢?!”
心兒心中一陣絞痛,幾乎不能言語,“娘娘……”
彩蝶郡主的死如同最後一根稻草,徹底壓垮了她。
如同所有失去至親的女人一樣,這個大唐最尊貴的女人再也沒有了母儀天下的威儀和高貴,她伏在地上,痛哭著,哀鳴著,“不會死的,她還這麼年輕,她怎麼會死呢?不會的,不會的……”
扶著武媚娘回到了甘露殿,她呆呆地坐在床邊,像是全無知覺一般。
心兒將一個手爐塞進那雙冰冷的手裏,柔聲勸道:“娘娘,天太冷,您已經一整夜沒有合眼了,先去睡一會兒吧。”
良久,武媚娘終於有了反應,低聲說道:“本宮睡不著啊,本宮還記得剛進宮的時候彩蝶才四歲,她拉著我的衣擺追了我一路,她說,‘姐姐你不要走,不要走’。現在本宮還在這裏,可是她卻走了,你說讓本宮情何以堪啊?”
心兒安慰道:“娘娘不用自責,這一切都是命,怪不得任何人。”
武媚娘的目光落在宮門處,滿臉自責之色,“不,應該怪本宮,倘若不是本宮糾纏於後宮之爭,把精力用在了對付青鸞身上,她怎麼會走?倘若本宮早早地把凶手抓到,她怎麼會走?倘若……都是本宮不好,本宮對不起她,怎麼能不愧疚,不自責呢……”
“娘娘……”心兒有些驚訝,尚未開口,武媚娘冷不防一把握住她的手。
“心兒,我們一定要把凶手找出來,一定!”
心兒點點頭,“娘娘放心,奴婢一定查出真相,讓凶手伏法。實際上今晚奴婢看到了一個黑影,像是上官浩。我想追上去抓他,卻在林中失去了蹤跡,緊接著又聽到彩蝶郡主呼救,奴婢趕到的時候正看到她被人挾持,可惜等追入林中的時候又不見了蹤影。搜索的時候還被人推下了水。”
“難怪剛才你的衣服是濕的。‘武媚娘慢慢冷靜下來,”這麼說來凶手就是上官浩了。”
“也許吧。奴婢也沒有看清楚最後一個人影,“心兒分析道,“但是上官浩之所以罷官,甚至身敗名裂淪為過街老鼠一般,都是因為郡主的緣故,心存怨恨是必然的了。”
武媚娘冷冷道:“這上官浩好厲害,在宮裏藏了這麼多天,還能殺死彩蝶,本宮必要將他碎屍萬段,為彩蝶償命。”
這時,芽兒匆匆走了進來。武媚娘立刻問道:“彩蝶那邊安置得如何了?”
“娘娘,奴婢已經通知司計房置備棺槨,郡主的遺體也已經安置妥當……”將後續事務一一回稟完畢,芽兒拿出一條汗巾子,猶豫道:“娘娘,奴婢還在郡主身上發現了這個,問過春香,似乎並非郡主所有。”
武媚娘接過,皺眉道:“這不是男人用的汗巾子嗎?”
心兒一怔,細細一看,“咦,這不是我的那條汗巾嗎?”
武媚娘和芽兒齊齊看著她,心兒連忙解釋道:“這條汗巾子是奴婢親手做的,本來想送給裴將軍,不料出了一樁意外。之前皇後娘娘精神不好,所以奴婢沒有向您稟報。奴婢前些日子在郡主身上發現了一條男人的汗巾,本來想要沿著這個線索調查下去,卻沒想到馮小寶說這條汗巾是他的,奴婢有心試他一試,就把自己的汗巾拿出來,沒想到他居然不疑有它地拿了。由此可見,郡主身上的男人汗巾與他無關,所以奴婢就沒再盯著他。”
武媚娘想了想,問道:“這麼說這條汗巾最後是在馮小寶身上?”
心兒默然。
芽兒懷疑道:“難道馮小寶就是凶手?”
心兒連忙道:“不能這麼武斷吧,一切還得查清楚再說。”
“不管怎麼樣,先將馮小寶傳來問一問。心兒,這件事交給你去辦。”
心兒連忙應是。
出了甘露殿,她匆匆往丹鳳門走去。
一整夜的風波挫折,天邊已經泛起亮光,心兒的心頭卻滿是重重陰霾,何時才能見到這整個事情的曙光呢?
“不可能,這件事一定跟小寶沒有關係!”聽到心兒的來意,裴少卿激動地站起身來,緊緊握住她的手臂。
“我也希望是,所以來叫他出來說明一切啊。”
裴少卿一愣,“從昨晚起我就沒看到他,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心兒皺起眉頭,“怎麼這麼巧?一出事他人就不見了。”
裴少卿急道:“你相信我,這件事真的跟他無關。他那麼喜歡郡主,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都給她,怎麼可能傷害她呢?”
心兒歎了一口氣,雖然不想說,但還是忍不住提醒道:“少卿,一個人愛得太深了,有的時候就會作出一些瘋狂的事。我以前幫朝廷捉拿罪犯的時候也遇到過這樣的例子,因為身份懸殊,想愛又不能愛,就毀了她,免得她被別人占去。”
裴少卿搖搖頭,“不可能,小寶不是這樣偏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