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鬼了,那個鐵鏈的材質,若她手感沒錯,應該是玄鐵無誤,等閑寶劍根本別想砍斷,除非是絕世神兵。心兒在房內焦躁地來回走動著,可如今身在宮中,哪裏能夠找得到?除非……對了,用化鐵水!心兒靈機一動,旋即又垂頭喪氣了,在這個宮裏從哪裏弄化鐵水呢?唉,早知道需要這東西,就先從道上買一瓶帶著了。

難不成現配?以前行走江湖的時候,也曾聽人說起過這東西的配方。隻是大多數配料容易得到,卻有一種樹汁,隻生長在西域土地上,中原很難見到。

心兒真想仰天長嘯了,這種剛剛找到了一條脫離牢籠的小道,馬上就有一塊巨石從天而降擋在前麵的憋屈感,真讓人吐血。

正想著,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離若走了進來,“心兒,你大白天關著房門幹什麼?”

把化鐵水的難題先放到一邊,心兒笑道:“在想一些問題。”

“想什麼呢?哦,我知道了,一定是在考慮將來進哪裏工作吧?我也在頭疼這個問題呢。”

就在昨天晚上,一天的訓練結束後,楊女史集合眾人宣布道:“為期十日的受訓就到此結束了。你們擅長什麼,分配到哪個宮,本司心裏已經有數了,都回去等候指示吧。”

今天小宮女們的話題自然離不開這個了,院子裏隨處可見三三兩兩的人聚在一起議論紛紛。

離若捧著臉說道:“也不知道我會被分到哪裏?”

相比於離若的煩惱,心兒幾乎能夠肯定自己的去處了,經過上一次的失敗,苗鳳娘不可能死心,而自己又偏偏拒絕了林尚宮的“好意”。

雖然能夠預料到差事的辛苦,但卻是她心甘情願的,因為每個人都需要吃飯,隻有這個職位,才能讓她最快地接近目標。

沒有讓眾人困擾很久,大家的差事很快宣布了下來。

離若進了司藥房,雖不是她期待的油水豐厚的肥差,但勝在輕鬆悠閑,是個不錯的差事。而心兒果不其然地進了司膳房。

離開大殿的時候,楊女史忽然伸手攔住了她。她上下打量著她很久,沉聲道:“你的廚藝很一般?”

心兒有幾分詫異,“是。”

“那你用了什麼手段打動了苗掌司,讓她親自開口要你去司膳房?”

心兒愣住了。

“不要這麼驚訝地看著我,我知道你有本事,不過這宮裏有本事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安分守己,去了司膳房之後你最好給我老實一點,不然有你好受的,明白了嗎?”

心兒低頭道:“明白了。”自從那幅觀音繡像事件之後,楊女史就格外“關照”她。

到了司膳房,需要安分守己的隻怕不是自己,而是苗鳳娘吧。想起上次的棍棒,難道自己還要繼續應付這種攻擊?心兒頭疼地想著。

好在事情並沒有像她想象的那麼嚴重。或者說,進了司膳房後,她根本沒有見到苗鳳娘的機會,甚至連副掌司艾錦蓮也未曾見過,隻有一位年齡稍長的宮女,將包括心兒在內的幾個新人領到了司膳房最東邊的大房子裏,先是講解了司膳房的各種規矩,嚴厲敲打了一遍之後,交代了她們接下來的活計。

“你們這個月的工作就是擇菜,將宮外送來的菜品洗涮處理幹淨,送到膳房裏去。”指著房中堆積成小山狀的各色新鮮蔬菜瓜果,宮女宣布道。

每天需要哪幾樣蔬菜,各多少斤,都會在清晨送到這邊,然後一群小宮女分派任務。

一天下來,心兒蹲在小凳子上擇菜擇到手軟腳麻,終於體會到上次林尚宮為什麼那麼自信自己會再去找她了。宮女的活計真的很辛苦,若她隻是個普通女子,權衡利害,說不定真的從了。

而離若那邊稍好一些,隻是分派藥材,畢竟宮中吃藥的頻率遠遠沒有吃飯的頻率高,離若大多數時候都很悠閑。

這樣下去可不行,自己來這裏可不是為了和瓜果蔬菜打交道,心兒焦急起來。好在沒有焦急多久,她很快找到了機會。

“怎麼又拿回來了?今次的飯菜還是不合胃口嗎?”一個廚娘打扮的中年女子問道。

一個身材豐腴的宮女正從廊道那頭走來,手裏捧著膳盒,點頭道:“連筷子都沒有動。”說罷,歎了一口氣,“這位主子真是越發難伺候了。”

“真是的,以為自己還是皇後娘娘啊。”廚娘忍不住抱怨起來。

“小聲點兒吧,”胖宮女指了指西邊,“那位可是嚴格吩咐了,上陽宮的一應飲食分例不可怠慢,一如既往。”她所指的正是甘露殿的方向。

廚娘趕緊看了看四周,確信無人,才不以為然道:“以前當皇後的時候還沒有這麼挑剔,如今被幽禁,怎麼反倒挑三揀四起來。這也不想吃,那也不想吃的,橫豎沒有多少日子了……”

“陳姐姐可別這麼說,誰知道最後會不會翻盤呢。別忘了,還有很多大人在為那位求情呢。”胖宮女壓低了聲音。

“這個啊,我倒是聽說,殿前求情的大人這些天是越來越少了,隻怕這位皇後娘娘撐不了多久了。”廚娘小聲道。

明白這個話題太過敏感,兩人也未多說,很快轉過了話題。

“記得那位是並州人,既然飯菜不合口味,不如做些她家鄉的菜肴來,也許能好一些。”胖宮女道。

“並州的菜肴?這……如今司膳房裏並沒有擅長並州菜的廚子啊。”廚娘搖搖頭。

胖宮女也猶豫起來,忽然想到,“對了,不知道這批新來的小宮女裏有沒有並州人。”

簡直是一打瞌睡就有人送上了枕頭!聽到這裏,縮在廊柱後麵的心兒飛快地向後退了兩步,然後放重了腳步聲,向前走去。

聽到聲響,胖宮女喊了一聲:“誰在那裏?”

心兒拐出廊道,看到兩人,麵上有些訝異,隨即反應過來,行了個禮道:“見過陳大娘、蔡管事。奴婢正要去後堂取新送來的瓜果。”

“你是新來的賀蘭……賀蘭心兒是吧?”胖宮女蔡管事看著心兒,想了半天才記起她的名字。

“正是奴婢。”

“對了,正想問問,你們這些新來的之中有並州人嗎?”

“有啊,奴婢就是啊。”心兒笑道,又好奇地問,“蔡管事您找並州人幹什麼?”

“你就是?那正好了。”蔡管事和陳廚娘對視一眼,立即笑了。

會被分到司膳房的小宮女,基本上都是在菜肴方麵有些長處,所以兩人完全沒有擔心過心兒會不會做菜這個問題。

蔡管事徑直問道:“並州的菜肴,你最擅長什麼?”

“這個……奴婢比較擅長做湯。”

“嗯,也好。今晚你就先不用擇菜了,過來廚房幫忙,幫陳大娘做些並州的湯食。”

心兒壓抑住內心的喜悅,乖巧地行了個禮,答應道:“奴婢遵命。”

“這……就是並州流行的湯食嗎?”陳大娘看著眼前的湯點,禁不住有些懷疑了。這個也太……樸素了點兒吧,看起來怎麼像是一碗水啊?

“這款湯叫‘在水一方’,別看它像是一碗白水,並州這兩年可最流行這款湯了。”心兒肯定地點點頭,“大娘盡管送上去,包管那位王皇後喜歡喝。”

“是嗎?”對此陳大娘深表懷疑,但還是將這碗湯放了上去。皇後的晚膳林林總總幾十盞盤碟,多這麼一碗湯並不起眼,能引起王皇後食欲固然好,引不起也無所謂。當然,在她看來,還是後者的可能性比較大一些。

裝膳盒的時候,心兒伶俐地上前幫忙,並很有眼色地主動抱起了最重的那一個,負責送飯食的幾個小宮女樂得有人做苦工,自然不會反對。

幾人一起抱著膳盒,穿過後花園,向上陽宮走去。

上陽宮位於皇宮的西端,周圍花木繁多,枝葉茂盛,傍晚行走,越發冷寂。走好一會兒,才看到那片鴦瓦鱗翠掩映在遍地蔥綠之中。

這裏本是太妃頤養天年的地方,因本朝尊崇孝道,特恩準有子的太妃可前往子嗣封地,由各自兒女奉養。所以這裏久已未有人居住了,花木流水中多帶蕭瑟之意,直到最近才有王皇後被幽禁在這裏。

“娘娘,時間很晚了,司膳房那邊的人已經將膳食送來,是否通傳呢?”一個身材纖長、容姿秀美的宮女上前,低聲向窗前的素衣女子請示道。

她披著一件素白的外袍,頭發隻簡單綰了鬆散的髻,任鴉翼般漆黑的長發披散在肩頭,她正入神地遙望著窗外,仿佛留戀著最後一縷溫暖的陽光,消瘦的身姿在清冷的晚風中更顯伶仃。

臘梅歎了一口氣,稍微提高聲音,將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

王皇後這才清醒過來,“算了,本宮不想吃,讓她們撤下去吧。”她轉過身來,臉色蒼白憔悴,更隱隱透出一種青氣,仿佛大病初愈般,雍容雅致的玉顏上再也沒有了往昔的生機與活力。

臘梅急道:“娘娘,您怎麼能不吃東西呢?中午就沒有吃多少,晚膳再不用,身體哪能支撐下去。”

見王皇後不為所動,她又苦口婆心地勸道:“娘娘,聽說今兒司膳房準備了好些好吃的,有一個新來的宮女還會做並州菜,專門做了您家鄉的湯食呢,叫什麼‘在水一方’。您就不想嚐一嚐嗎?”

“什麼?‘在水一方’?”王皇後一愣,“怎麼可能,難道……”

“娘娘,娘娘?”

王皇後回過神來,道:“既然你說得那麼好,就傳吧。”

臘梅大喜,連忙道:“來人哪,傳膳——”

上陽宮的內侍將門推開,一眾宮女捧著膳盒魚貫而入。

眾人將膳盒放到桌上,揭開朱紅色的繪有二龍戲珠的木製膳盒蓋子,將杯盤碗碟一一取出擺開,盈盈下拜齊聲道:“參見娘娘,請娘娘用膳。”

自始至終,王皇後盯著一眾宮女中最後麵那個纖細的身影,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直至眾人下拜,刹那間,她眼前浮起一層水霧。

見王皇後一動不動,臘梅連忙問道:“娘娘,這些菜不合胃口嗎?”

王皇後醒悟過來,她努力壓抑住感情,正襟危坐,“聽說今晚有並州菜,是誰做的?”

心兒立刻上前一步,“是奴婢。”

“嗯,那今晚就由你來服侍本宮用膳吧。”頓了頓,又道,“本宮用膳的時候不希望身邊人太多,留這個新來的伺候就可以了,其他人都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