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士兵問道:“原來你是逃出來的。”
那叫波同的青年滿臉鄙夷,“我們突厥人向來寧可流血,亦不會逃走,更何況我是撒魯爾王最忠誠的後宮禁衛軍官,我怎麼可能叛變?”他頓了一頓,“不過當時吉亞那小子兵變時,我的確也被吾皇懷疑過。直到我親手砍掉了吉亞的腦袋,獻給了吾皇,為此吾皇大赦我波阿德斯家族,賜予我‘突厥第一勇士’的頭銜,隻是將賀莫一族的男人割下腦袋,掛在城頭,女人小孩全充了奴隸罷了。”
眾人忽地靜了下來,詭異地看了波同半天,然後同時爆發出一陣大笑。
待眾人笑過之後,波同不悅道:“你們不信?那就給你們看看吾皇賜給我的寶刀。”
眾人一臉稀奇地看他獻寶似的將一柄烏黑破舊的刀遞了出來,高舉於頂,向西方拜了兩拜。
然後一下子抽了出來,刀形彎長,有點像土耳其彎刀,刀身森森烏黑,還帶著斑斑鏽跡,眾人笑得更凶。
波同不屑地哼了一聲,“你們這些大理蠻子,就是不知道欣賞寶刀。我就是拿著這把寶刀殺了光義王的護衛,及時捉住了那些逃散的侍女的。”
“喲,波同哥,那為何太子沒賞你幾個,反倒把你給貶回來了呢?”一人湊趣道。
波同幹咳了兩聲,“這個……嘛,說來話長,隻因……”
“隻因這些個女人裏,左將軍看上了那個最漂亮的嬋嬋王妃,可是她卻同你勾搭上了,然後偷偷溜走了,左將軍參了你一本,你就從副參將降到士官長了吧。”
眾人哄笑聲中,波同冷哼道:“左將軍那是嫉妒,那麼漂亮的女人喜歡上我,不喜歡他。”
嬋嬋,這個名字很熟悉。我忍著笑意在腦中思索著,接觸到齊放若有所思的目光,猛然醒悟,那不正是非白安排在光義王後宮的暗人嗎?
光義王一敗,她的任務也完成了,既然逃了出來,莫非是回到了西安?
談到女人,本已溫暖的篝火變得灼熱起來,我正想起身,卻聽有人歎氣道:“波同,那個叫嬋嬋的女人可是光義王最寵愛的妃子,我見過的。說起來,比當年的綠水夫人還要美。”
有幸見到過兩位美女真人的兵士們不由紛紛附和著。
而波同意興闌珊,懶懶道:“一般般吧。”
“嘿,聽你這口氣,倒像是見過女神似的。說到女人,我們大理美女可是天下聞名的。”
“喂,我就是見過女神了。小毛孩子們,告訴你們,弓月城中不但有著這世上最勇敢忠誠的勇士,還住著這世上最溫柔美麗的女人,那便是撒魯爾王最愛的可賀敦,突厥三朝元老果爾仁老葉護美麗的女兒,我們都稱她是可汗心中的玫瑰。”
我站起的身子又坐了下來。眾人也靜了下來,隻聽他說道:“賀莫一族是皇太後原來的娘家,族長為什麼要反了撒魯爾可汗,一是欺他年幼,想自立為王,二是這個貪得無厭的家夥,不但覬覦皇帝的寶座,還看上了可汗的玫瑰。
“吉亞用卑鄙的手段搶走了那朵玫瑰,可汗當然不甘心,年僅二十歲的可汗用最勇猛的戰法打敗了賀莫家族,奪回了他的玫瑰。
“他寵愛他的玫瑰是出了名的。這朵玫瑰的母親是中原人士,他花費巨資為她仿造漢人宮殿建了一座玉濉殿,為了他的玫瑰,他不惜同他的母親和原配軒轅皇後鬧翻了,與他的玫瑰同吃同住,對她百依百順。有人甚至說,弓月城有了兩個太上皇,為此太上女皇大怒,就默許了皇後殺那朵玫瑰。撒魯爾知道了,竟然不顧眾人的反對,同太上女皇大吵了一架,私自打掉了皇後懷了三個月的身孕,隻是為了讓他的玫瑰能為他產下長子,好穩固宮中的地位。果然那朵玫瑰生下了一個男孩,也就是現在的木尹皇太子,為此他同軒轅皇後的關係很差,而可憐的皇後因此身體一直欠佳,這後位想必早晚也是那朵玫瑰的吧。
“那年平定了賀莫大亂,那日我在宮中多飲了幾杯,就到金玫瑰園散步。我還記得,園子裏種滿了玫瑰花,各種各樣,帶著露水,那樣的芬芳,那樣的美麗,然後我聽到了那仙樂一樣的琴音,見到了那天仙一樣的美人兒。我站在那裏呆呆地看著她,她對我一笑,扔給了我一朵紅色的玫瑰花。”波同一臉神往,然後忽地語氣一變,“我失魂落魄地想追過去,沒想到,可汗看到了,一怒之下,就將我的左眼挖了出來,然後貶出了弓月城。”
眾人一陣奇怪的沉默。
“禍水,看吧,漂亮女人就是禍水。”一個有點尖細的聲音高叫著,引起一片附和之聲。
“對啊,想想光義王也是寵愛嬋嬋夫人才荒廢朝政,以致小人當道,民不聊生的。”
“她不是禍水。”波同抱著那柄破刀在眾人七嘴八舌中愣了一會兒,忽然開口大聲說道,“她是仙女,是昆侖山的玫瑰仙子下凡。”
一人奇道:“波同大人,明明是她害得你瞎了一隻眼睛,被趕出了弓月城,你為何還如此袒護她?”
玉華從雲中探出臉來,將無限的碎銀光輝灑向人間,映在波同那一隻睜得大大的棕眼上,反射著銀光。他歎了一口氣,大聲說道:“就算她害得我身心受創,背井離鄉,受盡顛沛流離之苦,可我波同還是喜歡她,我們突厥男人喜歡就是喜歡了,沒有道理。”
眾人又奇怪地靜了下來,默默地看著他。
我也不由得彎起了我的嘴角,無限唏噓:此人還真是個癡情的大傻子。
隻可惜,這世間情字又有幾人能堪破呢。
我轉身往自己的營帳走去,卻聽一人問道:“喂,波同大人,你那個玫瑰叫啥名字,不會叫玫瑰吧。”
一陣哄笑聲中,卻聽波同驕傲地說道:“你們這些個大理蠻子,她怎麼會叫這樣庸俗的名字?”
他吊足了眾人的胃口,終是傲然而深情地說道:“她的大名叫熱伊汗古麗,火拔家的第一美人。”他想了想,雙頰浮起一絲紅暈,“不過我還知道她的小名,因為我不止一次聽到可汗私底下叫她……木丫頭。”
我猛地停住了我的身形,那一聲木丫頭如鋼針一般紮進了我的心上。
木丫頭,木丫頭,怎麼會是這個名字?非玨不是忘記了以前的一切嗎?為何、為何他最愛的妃子卻有著這個名字呢?
我眼前的景物漸漸模糊了起來,直到齊放在身後低低叫了數聲,我才醒悟了過來。
我如風一般轉過了身,推開了齊放,跑回去擠向那堆士兵,一下子跨過篝火,來到波同麵前,努力抑製住自己顫抖的聲音問道:“你且再說一遍,撒魯爾可汗的第一寵妃,她的小名叫什麼?”
所有人一驚,看到我齊刷刷地跪了下來,都偷眼瞧著那個波同。
波同被我嚇得連行禮都忘了,情急之下,臉漲得通紅,然後冒出一連串突厥語,好像是在說我什麼也不知道之類的。
“夜深露重,請娘娘回營帳吧。”身後傳來蒙詔的歎息,“太子馬上便回來了。”
我慢慢地冷靜了下來,放開了波同。
蒙詔看我的目光滿含悲憫。
波同終於額頭伏地,我也黯然垂下了眉眼,默默地回到營帳內。
齊放跟了進來,為我倒了一盞酥油茶,“主子先喝杯茶,壓壓驚吧。”
我輕輕揮了揮手,“小放,非玨沒有忘了我,又許是沒有全忘了我,可是卻被人利用了,他以為那個女子是我。”
我沒有目標地盯著帳簾,腦中滿是櫻花雨中那微笑的紅發少年,不由自言自語了一陣,這才發現齊放滿是擔心地看著我。
我說道:“小放,我要去西域,一定要去!”
“我勸主子還是不要去。”齊放咳了一聲,“主子,香凝來信說,西突厥攻下東突厥了。緋都可汗為了報複,將摩尼亞赫一族全部趕到鄂爾混河活活淹死了。但凡是同摩尼亞赫扯上一點關係的,無不是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最好的也是淪為奴隸,苟活於世。如今兵荒馬亂,城門封閉之際,實在不是進城的時機,不如等幾日通關再說吧。”
我渾身的力氣仿佛抽幹了,口中喃喃道:“也罷,終是我負了他。”
齊放趕緊扶住我,急著要喚大夫進來。
我一擺手,那止不住的疲倦湧上心頭,“小放,我累了,你也下去歇息吧。”
齊放欲言又止,替我蓋上毯子。我緊緊裹著毯子抱著自己,他守在我身邊良久,直到以為我睡著了,才輕輕歎著氣走了出去。
那一夜下半夜,天忽然陰了下來,悶悶的雷電之後,大雨傾盆而下,衝刷著草原大地。風雨之聲大作間,往事隨那閃電驚雷,一遍一遍地在我腦海中沸騰。
好餓,我深一腳淺一腳地慢慢走在河沿邊上,肚子又咕咕叫了起來。昨天碧瑩的病又犯了,我今早起晚了,周大娘恁是生氣,吩咐廚娘不給我那一份,我可以不吃,可是碧瑩都咳得兩天水米不進了,說什麼也要吃一點啊。怎麼辦,趙先生這幾天不進園子,大哥和二哥也到山裏去集訓了,錦繡又好像去執行什麼秘密任務了,怎麼也找不著人。
怎麼辦,我得弄些東西,我的頭暈暈的,渾身一會兒冷一會兒熱的,其實我也兩天沒吃的了,怎麼辦,我和碧瑩都會死嗎,死在這個破舊的小北屋裏嗎?
我的腳絆著一塊石頭,一下子摔了個狗啃屎。我喘著氣爬了起來,可是一個趔趄又摔在地上,我的悲傷伴隨著絕望,終於嘶啞地放聲痛哭,我難道要在這個破時空裏的這個破原家活活餓死嗎?
我要回到二十一世紀,我不要死在這裏,不要!
我哭得傷心,卻聽到一個有些猶豫的聲音:“呃?你不是那個木丫頭嗎?”
我抬起滿是泥巴淚水的大花臉,隔著淚眼,卻見一個英挺的紅發少年正彎著腰,眯著眼使勁看著我,“你幹嗎躺在泥巴裏,你在號什麼呀?”
我號?
我哭得更傷心了,坐起上半身,一邊抹眼淚,一邊泣聲說道:“誰沒事躺在泥巴裏,我快餓死了,我為我自己哭靈不成嗎?”
想想自己兩世記憶的主,結果是死在泥巴裏,還是給餓死的,更是泣不成聲。我也不知道說了什麼,隻是不停地邊哭邊說。我漸漸哭完了,眼前哪裏還有紅發少年的身影,我吸了一口氣,拿袖子擦了擦眼淚鼻涕,扶著旁邊的冬青樹,好不容易站了起來。
忽然一陣風吹過,卻見眼前又多了一個紅影,他一手技巧性地拿著一摞比他的臉高出一截的大麵餅,另一手搭著涼棚左看右看,口裏還不停地叫著木丫頭、木丫頭。
我愣住了,卻見他噔噔噔跑到對麵的大槐樹前,認真地說道:“你莫要哭了,這是我們家鄉的饢餅,你能吃嗎?”
“不愛吃嗎?”他皺著眉頭等了一會兒,不見大槐樹回答他,便歎氣道:“你們中原女子真嬌氣,你且再等我一等,我到紫園的廚房裏給你拿點別的吧。”說著轉身就要走。
我一急,又哇地大哭了起來,他這才驚詫地回頭看我。
那一天,我顧不得任何禮儀,坐在泥巴堆裏第一次吃到玉北齋的饢餅。原非玨就抱著膝蓋,蹲在我旁邊,他一動不動地微笑著看我把一大張餅吃完,唯有那一頭紅發隨風飛揚,如春風拂麵。
“現在不餓了吧?”原非玨開心地說著。
我訕訕地打了個飽嗝,臉紅了起來。他的那雙酒瞳笑彎了起來,等我站起來的時候,我這才發覺我的腳麻得走不了路了。
正焦急間,原非玨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陣,然後一點也沒有架子地在我麵前蹲了下來,“快上來吧,我背你回去。”
“不行的,給周大娘還有別人看到……”我的話還沒說完,非玨早已從背後拖過我的手臂,直起身子,向前走去。
“我身上髒,玨四爺。”我渾身都是泥巴,我還兩天沒有洗澡,都有味了,連我自己也聞到了。
他微側頭,懶洋洋道:“沒事,反正我也看不見。”
那語氣有些闌珊,我的心不由自主地抽痛了,“玨四爺,你我主仆有別……你快放下奴婢吧。”
“你們女人真是囉唆,果爾仁說得對,女人果然是禍水。”他很認真地回頭對我說道,“一會兒就到了,就別嘮裏嘮叨的了。”然後他便昂起頭背著我走向一條同德馨居完全相反方向的路。
非玨、非玨,猶記那年除夕晚上抽的花簽子,你的命數是香夢沉酣,現在我終是明白了,你當真進入了你的夢境,那你的夢中可有我,可有當初的誓言?
你親手留給我那根銀鏈子,你說過無論我變成什麼樣子,你都會認得出我的,然而為何你卻見麵不識,隻空餘我獨自悵然悲辛?
櫻花雨中,非玨向我走來,還是少年的模樣,酒眸滿是深情,“木槿,我終於看見你了,原來你長得好美啊。”
我向他奔去,他卻目不斜視地穿過我的身體而去,走向一個美麗的身影。
我肝腸寸斷,追著非玨,唇上卻一痛,睜開了眼。
一雙紫琉璃一般燦爛的紫瞳近在咫尺,寒光湛湛似利刃一般。
“看來,我驚擾了夫人的春夢啊。”段月容坐在我的身邊,一手支額,一手撫弄著我的唇,滿臉冷笑。
段月容的烏發同一身黑甲一色,微有淩亂地披在肩上,有幾縷發絲掠過他那刀痕累累的胸鎧,輕輕飄垂到我的額上,亦染著幾滴森森的鮮血,映著幽冷肅殺的紫瞳,似是剛從地獄戰場下來的修羅一般。那濃重的血腥味和著殺氣漫在空中,而他手上的覆甲劃破了我的唇,甲上的血連帶著我唇上的血湧進了我的口,隻是一片苦澀鹹腥,根本分不清是我的、他的,還是他在戰場上殺死的敵軍的。
我與他也算相識了兩輩子,相處也有那麼七八年了,已然習慣了他身上那濃重的血腥味和殺氣,然而卻從來沒有像今晚這樣感到厭惡和痛恨。
我微皺眉,格開了他的手,慢慢坐了起來,向裏挪了挪,垂目輕輕道:“恭喜殿下拿下了邏些城。”
我沒有再說話,靠著後麵的榻椅。
而他也坐在對麵,默默地看著我,眼神愈加陰冷,“你不問我為何出現在多瑪城嗎?”
我淡淡道:“殿下剛曆大戰,一路奔波,定是勞累萬分,還是早些休息吧。”說罷我站了起來,想去齊放那裏,同我四大長隨擠一夜。
未及帳簾,段月容卻猛然把我截住了,用那驚人的蠻力把我反身抱住,我被囚禁在一個鋼鐵一般的血腥懷中。他的力氣之大,我甚至聽到了我骨骼的格格聲響,我忍著痛,看著對麵銅鏡中他猙獰的紫瞳,他黑色的身影在銅鏡中異常模糊,狠如厲鬼,“木槿,你知道光義王有多少美女被我俘虜了嗎?你知道那些女人一個個有多風騷迷人嗎?”
我開始掙紮。
段月容收緊了他的鐵臂,我痛叫出聲,他的舌頭舔過我的耳根,含住了我的耳垂,我的氣血上湧,一片熱意湧上我的脖頸。他的聲音甜膩似魔鬼,混著血腥,讓我開始有點窒息。
“我和我的部下都半年多沒有碰過女人了,他們一個個流著口水問我要這些美女,有些人忍不住,當著我的麵就開始玩這些女人了。木槿,你猜猜我當時是怎麼想的呢?”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狂怒了,雙臂勒得我胸腔的空氣都沒有了,卻聽他滿腔恨意地說道:“那些個女人,我一個也沒有留,甚至連想都沒有想。因為一看見女人就全是你的臉,所以我馬不停蹄地趕過來了,當你在發春夢見你的老相好時,我每一刻每一秒隻想見你,隻想見你,隻想見你……”他的恨意最後化為無奈,又帶著一絲悲辛。
他的手微動,我終於有了機會深呼吸。然後呼吸嚴重紊亂,因為他的手可恥地探進我的衣服,冰冷的手和甲扯得我的乳尖生疼,他啃著我的脖子,咬破了我的肌膚,低啞而殘忍地問道:“你到底喜歡誰呢?踏雪還是緋玉,告訴我,木槿,他們哪一個人讓你在床上更快活呢?”
他猛地將我翻過來,壓在氈毯上,微蹭著我的身體,帶著鄙夷又似萬般憤怒,在我耳邊低吼道:“說呀!你這個水性楊花的女人,到底哪一個讓你爽得叫出來啊。”
我一記耳光早已甩了出去,他卻扭曲了一張俊臉,絲毫沒有停止他對我身體的侵略。我一腳踢向他的命根子,很顯然,八年前對他重創的這一招,如今卻對他一點用也沒有了,反而被他輕易地抓住,然後被他分開雙腿。他冷酷地對我嗤笑著,將我的手固定在頭頂,我的衣衫一如我的尊嚴支離破碎,淚水洶湧中,唯見櫻花雨中紅發少年純真癡情的笑,然而那笑容卻模糊了起來,最後清晰地變成了另一個天人少年的容顏。
前世長安負我,於是此生此世我對忘情負愛恨之惡之,自命此生決不做那負心之人,然而當我陷入非白與錦繡的感情旋渦,卻也不知不覺中步向長安的後塵,愛上了一個根本就不該愛的人。也許非玨就應當忘記我,那樣至少不會有我前世的痛楚。又或許段月容說得對,我的的確確是一個水性楊花的女人,根本不配擁有任何人的愛。
驀然,我心如枯木灰燼,溫暖不再,所有生氣也滑入了無盡的黑暗,我停止了掙紮,任由他的手、他的吻撫遍我的全身。
他終是發現了我的異常,我看向他迷離而充滿情欲的紫瞳,淚水無力地滑落到我的耳邊,內心萬般倦怠,“也許你說得對,我是一個水性楊花的女人。”
他一愣,睜大了紫瞳狠戾而憤然地看著我。
我無力地閉上了眼睛,淒然道:“你愛做什麼就做什麼吧,我累了,真的很累了。”
“木槿。”他的手發起顫來,一把將我拉起來,深深嵌入他的懷中。
我的頭無力地向後揚著,長發如黑色的花瓣在燭火下劃過長長的影子,糾結著他的烏發,分明糾纏不清,那喉間的血腥氣漸漸漫了開來,心也冷到了極點。
他的手或輕或重,似是在故意點燃著我的欲望,他冰冷的鎧甲摩擦著我的肌膚,讓我不停地打著戰,他癡迷的吻一路從我的胸前慢慢移到我的臉上,他的手移到了我的兩腿之間。
他的雙頰染了情欲的紅暈,耳邊是他急促不穩的呼吸,他的唇間急切地呢喃著我的名字。他舔去了我的淚水,吮吸著我的嘴唇,輾轉反側,極盡溫柔地挑逗著我所有的感官。我的呼吸也急切了起來,卻本能地狠狠地咬了他的舌,他吃痛地退去,猛然間推開了我,在那裏死死地盯著我。
窗外雨聲瀝瀝,一陣狂風忽地吹入,啪嗒一聲將支起的簾吹了下來,燭火閃了一下,陡然熄滅,歸於一縷青煙在暗夜裏嫋嫋地無力升起,撲滅了滿室的愛欲情恨。
我與他之間一片黑暗,他看不見我嘴裏湧出的血腥,我也再看不見他眼中的風暴,室內隻有我單調的咳嗽聲,而帳外卻風雨大作,宛如上天的涕泣。
過了一會兒,我終於止住了喉間的血腥,平複了劇烈的咳嗽,默默地拾起破碎的衣衫,將就地合在了身上,然後鑽進被窩裏,繼續弓起了身子抱著自己,埋頭睡去。
我以為他會到蒙詔為他準備的營帳裏去,卻聽到他在那頭脫盔甲的聲音,然後他輕手輕腳地鑽進了我的被窩,從身後緩緩抱緊了我。他的呼吸平靜了下來,一隻手輕撫著我的頭發,一下一下,在我耳邊溫柔說道:“我前往吐蕃之時,夕顏總纏著問我,爹爹到哪裏去了。”
……
我沒有回答,睜開了眼,空洞地盯著黑暗的前方。
“我對她說了我是她爹爹,你是她娘娘。這個臭東西還是傻乎乎的不明白。你跟我回葉榆了,要好好教導她。好歹她也是我大理太子唯一的女兒,不要讓她丟了我的臉。”他的聲音故意顯得很輕鬆,好像在跟我嘮家常,剛才的一切也仿佛根本沒有發生過一般。
我繼續沉默,像一隻西瓜蟲一樣緩緩地緊縮成一團。段月容也隨著我的造型,像蛇一樣圈緊了我,卻依舊像以往一樣,在我的耳邊輕輕說著些日常瑣事,邏些戰場上的勝利,如何平分美女財物,直到我和他都無限疲憊地進入了夢鄉。
清晨,我在嘹亮悠遠的藏歌聲中醒來,身邊的段月容還在呼呼大睡,甜睡中的他眉頭平緩,呼吸均勻,他的嘴巴也傻裏傻氣地張著,並且流著他所謂的“龍涎”,宛若一個無辜的嬰兒。他的右手緊緊握著我的左手,不遠處他的盔甲橫七豎八地扔了一地。
我輕輕地想抽出我的手,他卻反而反身將我抱緊了,口中輕叫:“邏些……木槿,我帶你去邏些。”
我嚇了一跳,以為他醒了。然而他隻是將混合著血腥、汗臭等等多種臭味的腦袋擱在我的胸口,美美地將我的上半身當枕頭,口裏呢喃著幾句反映其狼子野心的話,同樣滿是氣味的長發像厚實的毛巾蓋在我臉上,差點沒把我給熏死。
過了一會兒,他又平靜下來,我輕輕從旁邊拿來一個大抱枕,微一抽身間,趁他又挪過來時,將枕頭塞在他的懷中,讓他盡情抱著淌“龍涎”做夢去。
我走出帳篷,迎麵一股高原的風。我睜開眼,深深一呼吸,信步走遠了一些,來到一處高坡。頭頂是無邊無際的蒼穹,地平線上巍峨的青山連綿不絕,尖峭的雪山頂壓著滿山積翠,仿佛對著渺小的眾生靜默地微笑著。
山腳下碧藍的大湖呈現在眼前,如晶瑩閃爍的藍寶石,煙波浩渺間,湖畔瑪尼堆的彩旗飄揚,一群藏人的身影在湖邊不緊不慢地行走,隊伍中一個窈窕的紅影坐在潔白的坐騎上分外明顯。隻聽一陣緩慢空靈的藏歌聲悠遠地飄來,隨著這無垠出塵的藍色漸漸滲入我的血液、我的靈魂,一切喧囂仿佛都離我遠去了。我閉上了眼睛,不由鬆弛了嘴角,靜靜地聽著那歌聲飄過。
“喜歡這裏嗎?”段月容的聲音從後麵傳來,立刻我落入了一個結實寬闊的懷抱,“你若喜歡,等我拿下葉榆,我便天天陪你在這裏住。”
我抬頭,迷失在一汪紫色的柔情中。
他的頭發濕濕地糾結著,用一根金絲帶鬆鬆垮垮地綁著,隨意甩在腦後,身上穿著一件白色的錦緞藏袍,領口鑲邊的白貂毛被風吹歪了,然後又一根根淘氣地站了起來。鼻間飄來他身上沐浴後的鬆香,混著很淡的男性氣息,有點類似於現代高尚俊美的CEO男士沐浴後輕灑古龍水,一身清爽地來到辦公室對女同事微笑著打招呼的樣子,然後迷倒一大片女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