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出要回宮去換一身獵裝,他卻笑說,在南邊行宮可換。
我冷汗涔涔地被一大群陌生宮女看著換了獵裝,回到南邊獵場。
撒魯爾為我挑了匹大灰馬。
沒想到太子木尹也跟著追了出來,騎著大黃馬,在後麵笑嘻嘻地跟著我們。
這小子好似對我的辮子很感興趣,總是趁他的父親不注意扯我的辮子。我被弄煩了,正要發作,撒魯爾忽然在前方開口:“曾聽聞,江南張之嚴重陽佳節與夫人比賽射技,敗於夫人之手,驚為天人。”
我淡笑道:“區區薄技,陛下謬讚。那日張大人酒醉失手,方才讓民女僥幸勝出,實在汗顏。”
這是實話。那天我第一次引見悠悠給張之嚴,張之嚴色心一起,心頭一蕩,箭失了準頭,讓我從錢老板手中搶到了販鹽權。
“夫人太謙虛了。黔中盛傳,永業三年,君氏莫問曾以一千烏合之眾,奇襲昔日南詔猛將胡勇一萬兵甲,一箭射斃胡勇,驚泣鬼神,傳為美談。可見夫人除了商道,尤擅兵法。”
大突厥可汗手下的情報網果然了得啊,我正要搪塞過去,木尹卻好奇地湊過腦袋問道:“父皇,她明明是個女人,怎麼會是黔中抗暴的英雄?”
“傻孩子,女人如何不能成英雄,你忘了皇祖母了嗎?”撒魯爾哈哈一笑,慈愛地抬手撫著木尹的腦門,“記住,永遠不要小瞧女人,就連女人的眼淚也不要小看,有時可會成為最可怕的武器。”
我心中一動。
木尹卻似懂非懂,過了一會兒,悶聲道:“兒臣隻覺得女人都很囉唆呀。”
我和撒魯爾不由被兒童天真的戲言都逗樂了。
就在這時,號角聲傳來,遠遠地看見帳簾飛舞,狼頭旗飄揚如海,阿米爾來報:“稟告陛下,女太皇與果爾仁葉護也到了。”
“夫人可知,我突厥人蓋本狼生,人人善射。”撒魯爾的酒瞳望向遠處,微笑道,“而果爾仁葉護更是我大突厥第一勇士,騰格裏賜福的最偉大的神箭手。以前朕一直想做一個超越果爾仁葉護的神箭手。”
女太皇的輿輦緩緩行來,果爾仁身著戎裝,坐在高頭大馬上隨侍一旁,一路上不時地俯低身,聽著女太皇在他耳邊親密地說些什麼。花枝隨風而動,果爾仁的灰色眼珠柔情湧動,不時低笑出聲。當年紫園裏滿麵陰冷的硬漢,如今已然變成了女太皇的繞指柔,我暗中唏噓不已。
微轉視線,卻見撒魯爾一雙酒瞳追隨著女太皇和果爾仁,麵上掛著一抹深不可測的笑容。
待得女太皇的輿輦來到跟前,果爾仁和女太皇身後的侍衛行了君臣之禮,撒魯爾微笑著一揮手,號角聲中,鮮衣怒馬的貴族開始興致勃勃地狩獵。
記得以前非玨對我說過他那十三少年中屬卡瑪勒和阿米爾的武功最為傑出,早年的阿米爾對我一向不待見,可是卡瑪勒卻時常替非玨為尚在德馨居的我和碧瑩傳遞些應急之物,自然我對卡瑪勒的好感頗多。我倆未有多言,互相略頷首,擦身而過。
我策動胯下的大灰馬踱到樹蔭下,遠遠看去,意外地發現撒魯爾、果爾仁和女太皇並沒有參與圍獵,似乎站在一起開了一個會議,麵色嚴肅地談論著什麼。而阿米爾和卡瑪勒各自站在離主子微遠之處,兩人目光偶有相交,微顯焦急。
小屁孩木尹頂著個小紅腦袋,忽然出現在我麵前,扯著一張陽光的大笑臉問道:“你為什麼叫君莫問?”
我緊緊抱著自己的辮子對他笑道:“這個名字不好嗎?”
“你莫要小瞧本太子,我跟阿娜說漢語的,你那名字不就是不要問的意思嗎?每次叫你的名字,都好像在嚷嚷‘你不要問我’呀‘你不要問我’!漢人取名字就是奇怪。”
我一聽樂了,這小屁孩有意思,“木尹太子為什麼不去狩獵呢?”
木尹搖搖頭,滿頭發辮隨之亂搖,甚是可愛,然而那雙明亮的酒瞳卻散發著殘酷的光芒,“這太沒意思了,整天去獵這些沒有武器的動物,要打,就要像阿塔一樣,在戰場上真刀真槍地去狩獵敵人,得到敵人的可賀敦和牛羊,把敵人做成殲敵石。”
要死了,這麼小的小孩隻想著搶女人、奪財物,整一個小罪犯啊。
我溫言笑道:“太子的雄心壯誌讓莫問欽佩。隻是太子可想過,若要發動戰爭,要耗盡多少民財國帑,又有多少百姓會戰死疆場,多少無辜婦孺會流離失所,對那些您想狩獵的國家,又會造成多少傷害?騰格裏不也說過一分仁慈遠遠比十萬的殘暴更易博取人心嗎?”
木尹的小眼睛睜得大大的,“可是外祖父說過我可是草原上的雄鷹,將來一定會有最多的可賀敦充陳後宮,可賀敦要怎麼來呀?”
嘿,這小子這麼小,怎麼老想著女人,我給逗樂了,“殿下將來強大了,自然會有臣服的各國送來各地美女。當然殿下也可以向心儀的女子求親,殿下可聽說過昭君出塞的故事嗎?”
“昭君出塞?”
“正是!”
“阿娜也說過王昭君是美女哇。”
我逗著木尹,和小屁孩倒是越談越投機。這個孩子很像年幼的非玨,他最後認真地問道:“聽阿娜說你已經有一個女兒,是大理的第一公主吧。”
我點點頭。
他又板著小臉像個大人一樣比較嚴肅地問起夕顏的名字、年齡、容貌和各項嗜好等問題。
關於夕顏的容貌我不得不誠實地回答,同我長得差不多,小屁孩便有些愁眉苦臉。
然後聽到我說夕顏一天到晚不愛讀書,整一個小猴精、皮大王時,小木尹又如釋重負地綻開一絲笑意,“太好啦,她一定能陪我玩兒啦。這樣吧,我現在就告訴你,我要娶你的女兒做可賀敦。”
嗯?這小孩也學得太快了吧?
不等我回話,木尹一拍我的馬屁股,拉著我的馬韁奔向樹蔭下的撒魯爾。
“太子殿下,我看還是先問問夕顏的意思吧。”最主要的是夕顏現在同軒轅太子的感情很好啊。
“她不同意,我就讓我阿塔把她給搶回來。”小屁孩興高采烈地揮著馬韁。
遠處的突厥三大巨頭似仍在凝神細談,卻忽地傳來女太皇一聲暴喝:“夠了。”
我和木尹離他們最近,不由都嚇了一跳。
木尹一臉擔憂地策馬過去喊道:“皇祖母。”
女太皇摸著木尹的腦袋,果爾仁的麵色有些發青,女太皇不悅地正要再開口,卻猛然捂著嘴幹嘔了起來。果爾仁旁若無人地撫著她的背,像是在問有沒有事,而撒魯爾額頭的青筋漸顯。
女太皇止住了嘔吐,接過侍女遞上的手巾微擦沒有血色的雙唇,然後將之恨恨地甩在地上,冷冷地微一揮手。
依明惶恐地跑過來,腦門上掛著汗珠,叫來奴隸,依次跪在眼前,以背作踏。
女太皇冷著臉踩在上麵,要踏上輿輦,行至一半,她轉過身來冷冷道:“撒魯爾,你越來越讓我失望了。”
她微一用力,腳下那奴隸的脊椎似已斷,頹然摔在那裏,麵色青紫。
卡瑪勒也噤聲跟了上去,浩浩蕩蕩的隊伍走向回冬宮的路,很快消失在眼前。
阿米爾從地上爬起,上前說道:“回可汗,這奴隸已廢,不如獻給騰格裏吧。”
撒魯爾冷冷道:“蠢貨,這還用得著問朕嗎?”
撒魯爾向我跑過來時,已然換了一臉雲淡風輕,輕笑出聲道:“今日朕有些累了,不能送夫人了,還望夫人莫要見怪啊。”
不等我回答,他喚了阿黑娜送我回宮。
木尹想跟著送送我,卻被他的父親厲聲喝退了。在場的貴族都噤聲閉息,狩獵的歡快氣氛一掃而空,眾人敗興而歸。
我莫名其妙地去了南邊,又莫名其妙地回來,卓朗朵姆自然又是一陣盤問,我隻覺疲累無比,不久進入了夢鄉。
我又回到了櫻花林,我走來走去地找熟人,恍惚間看到一個少年坐在櫻花雨下抱著雙腿念著《青玉案》,我不由也坐到他的身後,含笑而聽,回想著紫園的純真時光。
過了一會兒,非玨忽然直起了身子,焦急喚道:“木丫頭,你快醒來。”
我把他轉過來,卻見非玨的臉變成了在地下屍山中所開的紫紅相間的西番蓮,櫻花林也猛然變成了一片火海,那火焰仿佛是司馬蓮的獰笑。
我大叫著驚醒過來,眼前一片火光,渾身熱得像在烤箱裏一樣。不,這不是夢境,是真的著火了,宮人在尖叫著“火神發怒了”。
我翻身而起,七夕在一邊駭然地汪汪大叫,想衝出去,卻又滿身火星地回來。我拿著毯子撲滅了它身上的火苗,眼睜睜地看著一隻非洲獅變成了禿毛狗。我用手巾蒙了麵,然後抄起黃金瓶砸向窗戶。那窗戶紋絲不動,一定是有人從外麵釘死了窗戶。
正在絕望之際,一個高大的人影,頂著一床濕被闖了進來,為我蓋上,拉起我就走,我則抱著七夕跟著向前衝。
來到殿外,隻見衝天的火光中,著火的梁柱崩塌下來,我的玉辰殿化為灰燼。阿黑娜和眾宮女在殿外哭泣,不停有趕來的宮人加入救火的行列。卓朗朵姆身著睡衣,一臉驚駭地看著熊熊火光。
我劇烈地咳著,回頭看我的救命恩人,一愣,卻是那個羅鍋子老頭。
我正要道謝,他卻往我手裏塞了一個錦盒,匆匆說了聲“明日午時”,便消失在夜色中。
這時遠遠地走來大腹便便的碧瑩,神色焦躁,“木槿,你還好吧?”
我默然無語地抱著禿禿的七夕。那火魔仿佛是最可怕的自然力量,任是獒王的七夕也輕輕發著抖。
我撫著它燒焦的皮毛,安撫著它,一邊輕輕對碧瑩搖搖頭。
她輕聲一歎,“在這宮中最不能得罪的便是皇後,莫非妹妹做了什麼令皇後不開心的事了嗎?”碧瑩拿著絲絹擦著我的額頭,流淚道:“莫怕,好妹妹,現在姐姐已不同以前,定能護你安全。你就搬來同姐姐一起住,往後可汗來看你也方便了。”
我鄰近的宮殿玉濉殿一點事也沒有,可是我卻差點在我的宮殿被烤成羊肉串?這不是太巧合了嗎?如果是碧瑩授意置我於死地,這豈不是有此地無銀三百兩之嫌嗎?
正在這時,卓朗朵姆披頭散發向我跑過來,抱著我興奮地說著:“他來了,他來接我們了,段太子來了。”
我心中難受,看來卓朗朵姆已然嚇得有點神誌不清。
她一會兒抱著我哭,一會兒又在那裏哈哈大笑著,“燒啊,燒啊,憤怒的火神燒啊,把突厥蠻子都燒光吧。”
我怕她這樣對孩子不好,便使勁抱著她,細聲安慰。她終於安靜了下來,頹然地倒在我的懷中,暗暗飲泣,我也不由默默垂淚。
“陛下有令,請夫人前往神思殿,有重要客人來訪。”阿米爾高大的身影忽然出現在我的身後,後麵是精致的軟轎。
卓朗朵姆看著空中一弧明月,忽然又開心地大笑起來,“他來了,他來了。”
七夕嗅嗅阿米爾的身上,對著我汪汪叫,搖著大尾巴。
我疑惑地拉著一人一狗,心想現在也隻有撒魯爾那裏最安全了吧。便極其狼狽地走向軟轎,隻覺渾身抖得厲害。
到了神思殿,一路抖進內殿,我身上一下子輕了下來。
七夕躥了過去,卓朗朵姆也向前奔去。
明晃晃的大殿裏,兩個出色的昂藏男子,正在互相舉杯,一人酒眸微醉,英氣勃勃;一人紫瞳瀲灩,纖長素手握著金杯,食指上戴著顆碩大的紫色貓兒眼寶戒,左耳上戴著紫晶鑽,光耀紫輝,天人的容顏上掛著絕豔而邪佞的笑容。
“殿下總算來了,殿下總算來了。”卓朗朵姆猛然撲進他的懷抱,直哭得肝腸寸斷。
七夕撲倒在他的腳下搖著禿尾巴,嗚嗚鳴叫不已。
他細聲安慰了卓朗朵姆幾句,撫著七夕,瀲灩的眸光靜靜地向我掃來,似是千言萬語。
我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子,逞強地對他仰著下巴,也不說話,心裏卻也喜極而泣。可總算來了啊,你這個壞小子。
“現在朕也算遵守了前言,將兩位夫人完璧歸趙了。”撒魯爾對我微笑著,微一抬手,皇袍寬袖口的鑲寶石玫瑰花似要飛了起來。
他的酒瞳對著我幽冷地一閃,我心裏莫名地害怕起來。
“果然是草原上折不斷的剛劍。”段月容扯出一抹笑來,昂頭道:“明日午時,便見分曉。”
撒魯爾快樂地同他一擊掌,讓阿米爾帶我們到永思殿內休憩。
明日午時?那個張老頭也對我說明日午時,這是什麼意思呢?正待問段月容,卻礙著前麵引路的阿米爾。再看段月容,懷中摟著抽抽搭搭的卓朗朵姆,以絕對肉麻的神情,一直用我聽不懂的藏語輕聲安慰著她,再沒有回頭,甚至沒有對我說過一句話。
七夕開心地跑前跑後,偶爾被段月容他們踩到腳丫也不吱聲。
阿米爾引著段月容和卓朗朵姆到主屋,卻領我和七夕到另一間屋子。七夕卻跟著那兩人進了裏麵,我怎麼喚它,它也不肯出來。
我正想對段月容說“勞駕您把七夕還我吧”,沒想到這廝對我板著俊臉,冷冷看了我一眼,一回頭卻對著卓朗朵姆笑得像朵花似的,然後快速地關上門,讓我碰了一鼻子灰。
我僵立在他們門口,一時有些失落。莫非是在怪我救了撒魯爾,引得突厥偷襲多瑪,讓大理蒙羞了?
過了一會兒,聽著裏麵癡纏調笑,麵上紅了起來。本來人家新婚夫妻團聚,有你什麼事。
我暗哼了一聲,你們愛咋地咋地吧。段月容你有什麼了不起,等我出了突厥,就立刻把你給休了,看你有什麼可牛的?
我昂頭走回我的屋子,換了衣服,翻到那個張老頭塞給我的錦盒,打開一看,卻見一隻光芒四射的金剛鑽手鐲。莫非是皇後送來給我的?不對,這不是皇後那一隻,而是永業二年軒轅淑琪臨走時送我的那隻金剛鑽手鐲,因為我記得一次不小心把那鳳凰羽翼上的一顆綠寶石給摳下來了。
張老頭是女太皇和皇後身邊的人,而皇後的姻親皆同原家密切關聯,我早該想到,從見到撒魯爾的第一天起,我就等於踏進了半個原家。
小五義的暗號讓我差點命喪地宮,那這個手鐲又代表著什麼?想想張老頭若要害我,早就害了,相反他冒死救了我數次,想來就是友非敵。
我摸著那手鐲,猛然想起一人。莫非是鬼爺,那個紫園東營的暗人頭領在暗中助我?他每月需要我的血做解蠱引,最多隻能撐三個月,如今三月已過,不知道他怎麼樣了。
想起鬼爺,連帶著想起那個風華絕代的踏雪公子。如果他在這裏,是大聲嘲笑我的選擇呢,還是會用那雙鳳目憐憫地看我?
我甩甩頭,默默地戴上那手鐲,把侍女統統趕光,倒頭就睡。
這一睡,到了半夜就驚醒,隻覺床邊坐著一個人。烏漆抹黑的屋子裏,一雙紫眼睛在暗中正看著我,發著湛湛寒光,把我給嚇得從床上蹦了起來。看清楚了是段月容,才把懸在嗓子口的心放下來,恨聲道:“你把我給嚇死了,知道嗎你?”作勢就要打他。
他卻隱在暗中,用那雙明亮的紫眼珠子瞪著我,也不躲閃,也不說話。
我咽了一口唾沫,他還在生氣吧。
我硬生生地把手給收了回去,咳了一聲,“找我幹嗎?”
沉默。
“別用這樣的眼神看我。”
還是沉默。
“喂,別這樣好不好,我困啦,不說我可睡啦。”
仍舊是可怕的沉默。
我的汗流了下來,本待逞強地罵他幾句神經病,轉念又想,千怪萬怪都是我的錯。
唉,自這二世認識這小子以來,就屬這一刻我最沒有骨氣、膽氣和硬氣了。
我咽了一口唾沫,澀澀說道:“我睡了哦。”
我背對著他,極慢極慢地倚了下來,眼睛卻在黑暗中半睜半閉,隻能感覺到他的視線在我身上不停地逡巡。過了一會兒,旁邊的床鋪陷了下去,一個溫暖的身子靠近了我,他身上淡淡的鬆香,手臂環過我的腰腹,我的精神鬆懈了下來,緩緩轉過身來。
月光朦朧,紫瞳清冽冰冷地發著寒光,仿若恨到極致。
我看得心也越來越涼了,凝視許久,他似是要開口,我卻一下子堵住了他的嘴,低聲對他喝道:“不準批評我,不準罵我,不準……”
我蠻橫地說了好幾個不準,看著他的俊顏,到最後,那眼淚卻終是流了下來,模糊了我的眼睛。
段月容握住我那隻顫抖的手,慢慢拿了下來,對我長歎一聲,目光也柔了。
我對他抽泣著,隻覺滿腔委屈和歉然,撲在他的懷裏,緊緊抱著他放聲大哭。
他撫著我的頭發,細細地吻著我的耳垂,手也不安分起來,我的淚還沒有幹,呼吸卻急促了起來,推著他。他卻脫了外衣,露出健碩寬闊的胸膛,上麵有一道長長的新結的疤痕,可見傷勢剛愈。
他的紫瞳定定地凝著我,輕輕拉起我的手摸上了那道疤,將我拉入他的懷抱。
我心跳如擂。
“木槿。”他一邊極盡纏綿地吻著我,一邊極富經驗地脫著我的衣物。
我大驚,心想這小子難道想在撒魯爾的眼皮子底下上演春宮戲嗎?
他的雙手如鐵鉗,在我耳邊低喃:“明日一早我派人送你和卓朗朵姆出宮。”
我一怔間,這小子成功地脫下了我的衣服,露出錦緞肚兜了。
唉!唉!唉!您老先生可千萬別假戲真做啊。
他的呼吸也重了起來,細密的吻落到我的乳溝,然後一路吻上我的臉。
他舔著我的額頭,低聲道:“明日便是突厥人祭祀騰格裏的天節,我會去西州同你們會合。”
“那你呢,”我終於問出了我的問題,“撒魯爾怎麼會突然同意放了我們呢?”
“他遇到了一個難題,很不幸隻有本宮能幫助他。”他慵懶地笑著,紫瞳一閃,似是要阻止我的追問,摩挲著我的嘴唇,“明天你就知道了。”
他對我邪氣地一笑,暗中用那隻碩大的貓兒眼戒的鉤花處輕劃過手指尖,那鮮血緩緩滑過我的大腿根部,滴到身下的錦被上。
然後他板著臉大叫著:“你這個女人真是晦氣,壞了本宮的興致,真真掃興。”他長身而起,指著我身下的血跡,憤憤說道,甩開了我。
我心領神會,扁了扁嘴,盡量裝作委屈地說道:“妾錯了。”
他假模假樣地憤然下床,摔門回了卓朗朵姆的房間,卻狀似無心地留下了貼身的天蠶銀甲。
我愣愣地坐在空空的床上,使勁抽泣幾下,倒下睡了。
第二日,阿黑娜進屋來叫醒我,沉默地為我梳妝打扮,看著我的眼神有些哀傷。我想如果我有幸真的成為撒魯爾的寵妃,這個善良的老宮人,應該也能過得好一些,現在我要走了,她可能又將回到那冷宮,看盡世態炎涼。
阿黑娜為我梳完了頭發,指著一個大箱子,“可汗所賜俱在昨夜大火中焚毀了,這是陛下為夫人新挑的,送給夫人帶回大理賞玩。”
宮人打開木箱,一陣珠光寶氣耀著我們的眼。我什麼也沒有留下,一件件地都送給那些服侍過我的宮人。那些宮人同我相處了一些時候,倒也含淚接過,低低飲泣起來。
我將最昂貴的一些寶物,諸如翡翠玉西瓜、鎦金步搖和金龍臂釧什麼的,統統贈予阿黑娜。我想說服阿黑娜跟我一起走,阿黑娜溫言笑道:“阿黑娜的親人都不在了,這裏再不好,也是阿黑娜的家,就讓阿黑娜埋骨這弓月宮中,守護女太皇和可汗吧。”
她回頭對所有的奴婢說道:“夫人今日出發,陛下密令,以皇後儀出宮。”
神清氣爽的卓朗朵姆走了進來,打破了屋裏離別的氣氛。
她大聲炫耀著段月容對她怎麼怎麼熱情,幾乎讓她擔心肚子裏的寶寶。我木然地看著她恢複了一臉的趾高氣揚。
她趁人不注意,拉著我的手,輕輕道:“在這裏多虧姐姐幫我,我才會活著見到太子殿下,從此往後,你便是我的親姐姐。在葉榆皇宮裏,卓朗朵姆一定會同姐姐手拉著手一起過的。”
我對她微微一笑,正想對她開口,阿黑娜卻進來報說車馬已備,請兩位夫人起程。
我走出門去,卻見遠遠停著皇後所坐的六駒馬車。
阿黑娜低聲道:“每逢祭祀,皇後必親到阿拉山上取得神泉獻與騰格裏,這是突厥後宮千百年流傳下來的風俗。陛下密令夫人冒作皇後出城,阿黑娜會送夫人出宮,還請夫人上車。”
我這才明了,張老頭給我那隻手鐲是為了假扮皇後。
窗外一陣嘎嘎淒切的鳥叫之聲,卓朗朵姆伸頭向外一看,說道:“那不是姐姐的鸚鵡嗎?”
胡楊樹上站著一隻禿毛鸚鵡,可憐兮兮地對我叫著,我一伸手,它小心翼翼地飛到了我的手臂上,腳踝上猶戴著一根金鎖鏈,纏到我的袖子上。鸚鵡在我的袖子上親熱地蹭著腦袋,我便問阿黑娜討了些食物喂它。
昨夜大火時,這隻鸚鵡被縛在金籠子裏,也不知是誰冒著生命危險把它給救了。
“先生,先生。”
兩個嘴上剛長毛的小夥子,對著我大聲叫著,興奮地跑過來,是春來和沿歌。我也高興地拉著他們倆的手問長問短。他們告訴我夕顏和希望小學的學生們都開始練武了,夕顏總拉著黃川偷懶,好幾次想離家出走來找我。
我聽著聽著,眼淚就流了下來。夕顏,我的女兒,爹爹也想你啊。
我出了大殿,迎麵走來一身突厥勁裝的朱英和孟寅,他們也來了。
兩人立刻向我下跪行禮,朱英嗬嗬樂著,鼻子更紅了。
孟寅比較誇張地撲倒在我的腳下,雙手顫抖地抓著我的衣袍,大聲哭泣地表達著自己的思想感情,“娘娘總算無恙,臣等何幸……有生之年再得見主子的天顏。”
我努力忍著笑將他拉起來,心想真不愧是宮裏出來的。
不遠處,齊放比較酷地抱著他的青鋒劍,一臉嚴肅地走過來請我們上馬。
我們來到馬車旁,卓朗朵姆悶悶地說道:“為何殿下不一起回去呢?”
這其實也是我的問題。昨夜段月容不肯回答,可能是怕隔牆有耳,撒魯爾到底答應了什麼要求,才會放了我和卓朗朵姆兩個人呢?
我的心中隱隱有了不好的感覺,段月容很少有事瞞我。
我牽著七夕,拉著卓朗朵姆上了車,齊放擠了進來。眾人拜別之後,我的另三大長隨上了馬,朱英易成了突厥人坐在我們馬車前,親自為我們趕車。
我看得出齊放的神色也很緊張。馬車一動,我立刻問道:“小放,究竟是怎麼回事,撒魯爾突然放我們啦?世子究竟同他談了什麼條件?”
“回主子,宮內都在秘傳,女太皇又懷上了狼種,已二月有餘,前幾日香凝傳信來,已經證實了確為事實,那腹中孩兒的父親便是果爾仁。”
回想起女太皇昨日狩獵時嘔吐的形狀,原來如此,我的暗人以前也曾報我,自從撒魯爾登基以來,果爾仁仗著仲父之名,貴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葉護,擁有女太皇所賞賜的烏蘭巴托肥美之地,日益擁兵自重。撒魯爾雖然表麵仍尊其為仲父,但做帝皇的如何能坦然處之?
“可是那果爾仁才入弓月城不過二十天,如何是有二月有餘呢?”想起那宮內地道,我恍然大悟,“是地道,那個果爾仁是從地道私入弓月城的。”
齊放點頭,“正是。撒魯爾似有察覺,心中不悅,不想,這果爾仁進弓月城為女太皇賀壽之日,更是私調了火拔部在烏蘭巴托二萬餘眾暗中潛入弓月城附近。”
他快速地看了一眼卓朗朵姆,開口道:“洛果頭人同果爾仁、殿下和撒魯爾都有聯係,就在大理王登基之日,他開始投靠果爾仁。那日撒魯爾微服私訪多瑪,被太子識破。果爾仁離多瑪最近,卻借著勤王之名,吞並了葛洛羅家的幾個草原,悄然退出塔爾木,將其留給了洛果頭人,可見與頭人來往密切。”
卓朗朵姆的臉色一下子白了。
我皺著眉說道:“洛果頭人見段太子敗於多瑪,便在撒魯爾和果爾仁之間首鼠兩端?”
齊放點頭道:“正是,洛果頭人以為太子忙著攻葉榆,無暇雪恥,不想太子暗中還是進攻多瑪……”
“那我阿爹怎麼樣了?”卓朗朵姆渾身開始發著抖。
我暗歎一聲。
齊放慢慢說道:“洛果頭人於月前敗走且末河,失蹤在於闐的魔鬼沙海中,至今沒有消息。”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不想在這幽深的突厥皇宮囚禁了不過數月,國際形勢已發生了巨大的逆轉。
卓朗朵姆軟軟地靠在我的身上,緊閉雙目。
齊放從懷中冷靜地掏出清心丸,塞進卓朗朵姆口中。
她悠悠醒來,捂著嘴哭了起來。
齊放不理卓朗朵姆,繼續說道:“女太皇有了身孕,便想嫁與果爾仁,今日祭祀之際,便要公布兩人的婚事。”
“朝中太皇黨為數眾多,撒魯爾怕女太皇會站在果爾仁這一邊,廢了他的皇權,立肚子裏的孩子為新帝。”我倒吸一口氣,“所以他同太子結盟,讓他在南邊牽製火拔部,今日趁祭祀之際,要發動宮變,殲滅果爾仁?”
“正是。”齊放肅然道,“殿下說這個撒魯爾喜怒無常,殘暴不仁,狡詐多端,先將卓朗朵姆和主子送到西州安全之所,待他同撒魯爾擊破果爾仁後,亦會到西州會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