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顯身手(1 / 3)

1

秋絲瓜,不是他的真名,是村裏人起的外號。人長得瘦弱且高高的身架子,看上去像秋天地裏頭懸著的絲瓜。人走在路上沒有一點精神勁,老實巴交得很。但隻要到了船上撐起竹竿或搖起槳時就來了精神。尤其在水下,靈活如魚如泥鰍般。這得益於他從小在父親的指領下學會了擺渡,學會了遊泳潛水。

父親在世時常年靠擺渡為生,村裏隻是每到月底或者過年過節的時候給他們點補濟。秋絲瓜從小就沒有見過母親。父親說早死了,實際上與村裏一個小夥私奔了。秋絲瓜後來知道了,從此悶悶不樂,沒多話可說,平時村裏人也難得有人與他說話。他聽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秋絲瓜,過渡哩。”

有一年,在秋絲瓜父親死去一月後的深秋季節,一個被稱作癩頭的小無賴不知是認為他好欺負還是依著自己在這裏是一個混世魔王,去廠窖鎮上玩時上了船取笑了他母親私奔的事。秋絲瓜聽著聽著,臉色便越來越絲瓜色了。他不說話隻是使勁地劃著船,來到河中央時,他右腳猛一蹬船幫,船一傾斜,沒有防備的癩頭骨碌一下就滾到了河裏。秋絲瓜看也不看,管也不管,任憑癩頭在水中大聲叫罵,頭也不回劃著船上了岸。看著水中的癩頭直樂,他知道癩頭會遊泳,就看著他樂。

當然後來的事可以預料,癩頭上岸後召來幾個地痞將他揍了個半死,要不是盧杆和小林過渡去學校時碰上,將他們打跑,恐怕秋絲瓜真成了一條蔫蔫搭搭的掉落在泥土裏的爛絲瓜了。這件事,他時刻記在心中,感恩盧杆,便教會他在水中如何換氣呼氣。

2

雞剛叫了頭遍,秋絲瓜記著要送盧杆他們過河,很早就醒了,睡不著,起身拿起掛在床頭的煙杆朝屋外走去,不是解手,而是去看他那隻相依為命風裏來雨裏往相伴十多年的船。這是他多年的習慣,看完船就會坐在船頭點一支旱煙吸上幾口後重新回到屋內再睡到五更天。

一路走著,外麵的風吹得身上好冷,不禁打了一個寒顫,一哆嗦,好冷二字脫口而出。本想打轉回屋取件衣服穿上,但已至半程。正猶豫不決時,突然記起今天有一件衣服掛在了王老爹的牛棚裏,便直往牛棚而去。

牛棚裏好像有燈光。秋絲瓜好生奇怪這家主人這麼早就開始給牛喂草了,再仔細一看不對,裏麵有好多人影在晃動哩。

秋絲瓜長了心眼,躡手躡腳摸到牛棚邊,透過牛欄縫隙往裏一看,看到了衣服還在,再一看旁邊背對著衣服的人心中不免一驚:“癩頭。”差點喊出聲。他不敢拿衣服了,納悶這些人這時候在這裏要幹什麼?偷牛?可牛還在悠閑地吃著草。顧不得外麵寒冷,決定探個究竟,又悄悄地上前幾步貼著牆偷聽了起來。

癩頭壓著聲音:“幹不幹?娘的,到這時候還紅花妹子一樣扭扭捏捏。”

“不是我們不幹,是我們幹不了,我們沒槍,人家有槍有炮,哪裏比得上他們。”一個光腦袋開口了。

“啪”地一下,光腦袋頭上挨了一巴掌:“瞎了你的狗眼,這不是槍是什麼?啊,老子的槍一扣扳機,打倒一大片,他們的槍隻能一槍打一個。”光腦袋扭過頭一看,見一個高個舉起了手中的槍。

其實,這支槍不過是一把土槍,在地方上比較普及,本是元朝人發明的,北方人叫火炮子,南方人叫火銃,這個村裏的人家幾乎都有,一般用來打野鴨或其它飛禽兔子狐狸什麼的。呈三角形或圓形並安著一根一尺多長的木把,一般有三個或六個火藥洞和引孔,稱為“三眼銃”或“六眼銃”,一槍放去便會大麵積地殺死殺傷降臨在地麵上的飛禽之類的動物。

光腦袋沉著臉,蹲下身不做聲了。

但其他的人卻開始了嘀咕。

有的說自己是旱鴨子,有的說從來沒幹過這件事,有的說怕老婆會罵。

癩頭見此情景,心中氣惱得很。心想他媽的怎麼找了這群窩囊廢,盡他媽掃老子的興。表麵又不好發作,怕引起眾人反感,隻得解釋這次決不是去送命而是去發財的,反複強調押運的隻有二個國軍,沒什麼可怕的。見他們還在疑慮地望著自己,他便說了事情的原委。

半月前,偶爾的機會在省城喝茶時,從旁人嘴裏聽到近日省城各界人士在自發組織募捐,募了不少的財與物,準備集中運往常德城。聽說還有金銀珠寶之類的東西,用一個保險箱裝著。聽了消息,癩頭他悄悄溜到碼頭看了,有人把守著,不準進去。恰巧看到有二個人抬著一箱子上了船。仔細一看其中有個人是他以前認識的朋友,外號“牛筋”,是專門負責船上機器的。心中一喜,買了點心,晚上去了牛筋的住處,好說歹說硬是以事成後各分五成把他說通了。

牛筋告訴他船大概二周後會經過癩頭家鄉的水路。癩頭一聽,不可久留,告辭牛筋後便連夜馬不停蹄回了家鄉,召集了他們,說讓兄弟們發發橫財。

光腦袋一聽,原來是這麼回事,不是象以往隻打劫過往商人的貨物。光腦袋頓時又大了,腦門仿佛比先前亮了許多,他的腦門冒著汗水,是嚇出來的。

“這可不、不行啊,得掉腦、腦袋的啊。”結結巴巴說著就想開溜。被高個拉住了,用槍抵著他的腦袋,二眼凶光。光腦袋像是遭了霜打的茄子,頓時蔫了。

“幹也得幹,不幹也得幹,就這樣,先做準備,等船一到就行動。我們兄弟幾個有福同亨,有難同當。”癩頭狠狠地說完後又轉過頭對一個人說:“木弄子,你準備好鑿子,錘子,到時給我把船底鑿穿就行了。還有那個東西帶來沒有?”木弄子說都準備好了。

秋絲瓜看得清楚,被叫做“木弄子”的是本村木匠,隻能修補一些簡單的農具和船隻,技藝不精,沒人請他。後來,好幾年不見,不知他去了哪裏?沒想到今晚在這裏看見了他,更沒想到他跟上了癩頭。他暗暗“呸”了一下,不知道木弄子在外麵到底在幹什麼。

其實,木弄子見村裏沒他的活計,便隻身到外麵闖了幾年,沒找上好工作,倒是跟一些江湖騙子學了點騙術,尤其能精通製作一種叫“夜來香”的蒙藥。這種藥有一種清香的氣味,撒放在路中或草叢裏,有風的情況下更佳,它的粉末會隨風揚起,沒風的時候,效果不太好。藥性很強,如果聞到,至少得三個時辰才醒,沒有解藥的話,隻能自然醒,不過對身體沒有什麼傷害,人就像熟睡一樣。癩頭問的就是這個。

當然,秋絲瓜不明白,隻明白他們想要打劫,打的不是一般商船劫,是抗日物質,這事非同小可。不行,得告訴李保長去。

他衣服不要了,彎腰往後退時意外地拌了一根樹枝,發出了聲響,把牛棚裏的人嚇了一跳。秋絲瓜自己也嚇出了一身冷汗,扭頭就跑。

癩頭聽見動靜,急忙追出來,見前麵道上一條黑影在奔跑。他搶過高個子手中的銃,瞄準了前麵的黑影,扣了板機,啪,槍管裏卻沒有冒出火花。高個笑著說,沒裝彈藥。氣得癩頭大罵不止,等裝好彈藥卻看不到人了。

高個問要不要追。癩頭說不追了,追了也追不上。出現這樣的意外,讓癩頭的頭大了,擔心今天事情會走漏消息。但癩頭畢竟是癩頭,氣過、想過之後,決定改變行事了。他說:“不能在此久留,得改變地點。走,我們到下遊河中的蘆葦裏去等,高個,光頭,你們去找幾條船。”

高個與光頭沿著河道尋船去了。

外麵冷,癩頭與其他的人又躲進牛棚,將秋絲瓜的衣服取下穿在身上,倒在草堆上,眯上了眼睛。其他人手攏著雙手在原地剁著腳取著暖。

鄉村的秋夜的確冷。

3

秋絲瓜一路不要命地狂奔到了李保長家門口,使勁地捶打著門,引來李保長家狗的一陣長吠。敲打幾下後,秋絲瓜他無力地倚著門邊倒下了,狗叫聲變得更加連續與急促,驚動了熟睡的李保長和小林。

屋內睡房裏的李保長和小林被驚醒後,好生納悶,互相對視了一下,趕緊披上衣走出睡房,打開門見倒著一條身影,心中一驚,俯下身看著,認出了是秋絲瓜。

李保長和小林連忙把秋絲瓜弄到了屋內,放在床上用被子捂著,見秋絲瓜雙目緊閉,掐了他人中,秋絲瓜醒了。

秋絲瓜一醒,就急促地將他看到的情況說了一遍。李保長一聽,感到驚訝。連忙叫小林去喊盧水生,自己與秋絲瓜繼續聊著。

不一會,水生被小林領來了,同來的還有盧杆。

水生問秋絲瓜他們有多少人?秋絲瓜說有七八個人,大都是本村和鄰村的人,還說他們有帶著銃,正在王老爹的牛棚裏,要他們快去。

水生聽完秋絲瓜的話,問李保長縣裏有沒有告訴過他運送抗日物質這件事。李保長搖晃著腦袋說沒有。盧水生又望了望秋絲瓜,又突然想起晚上在耿營長那裏看到有通信兵進來送公文的情景。他不知道與這事有沒有關係?這樣一想,他說要去耿營長那裏問一下,讓李保長先帶些人去牛棚。

正欲開門時,門外傳來陣陣腳步聲,打開門一看,一隊國軍正小跑經過李保長的屋前。李保長認出了一連長,叫了他。一連長聽有人喊他,命令隊伍原地待命。

李保長剛開口說了有人要打劫省城來的抗日物質船時,一連長便大罵誰有這狗膽,娘的,想找死。水生問一連長是不是有這麼回事?

一連長說,有這麼回事,耿營長剛才告訴了我,讓我帶著這些兄弟出來巡邏,還真遇到了不要命的小混混。他問牛棚在哪?盧杆說他知道,可以帶他們去。秋絲瓜還惦記那件衣服也想跟著去,被水生拉住了,說:“你身體不行,在這裏歇著。”秋絲瓜隻好對盧杆喊著要他把衣服拿回來。李保長也要去也被水生拉進了屋,邊走邊說那是國軍的事就不要去湊熱鬧了。

乘人不注意,小林隨盧杆帶著一連長直往牛棚方向奔去。

4

高個和光腦袋回來了,說找到了二隻小船。癩頭隨即和其他人向河邊走去。路上,高個說,本來他們在秋絲瓜的渡口找到了他的船,但把船剛推入水中一半時發現前麵的船底進水,嚇得他們隻能放棄,幸虧離渡口不遠處還有一二隻船停靠岸邊。算這些家夥走運,原來這家主人並沒聽李保長的話將它們藏起來,嫌拖到岸上麻煩。

癩頭聽了哈哈大笑,吩咐木弄子給每人分發一粒解藥,眾人吞了下去後,幫木弄子一起在牛棚周邊撒上“夜來香”。一切做完後,癩頭說:“天助我也,兄弟們,好好幹。上船。”光腦袋問癩頭,為什麼不在這裏等待還要跑到下麵那麼遠的地方去,上遊不是也有葦子嗎?癩頭罵了他一句“蠢豬”後帶眾人分乘二隻船向下遊劃去,直到後來光腦袋他們聽到上遊葦子方向傳來陣陣槍聲後才清楚癩頭的用意,不得不佩服癩頭的頭腦。

過了三更,天色依然漆黑。這時,隻聽牛棚裏“嗵”地一聲響,那頭牛猛地倒在地上,“夜來香”的藥效來了。

盧杆和小林帶領一連長正一路朝牛棚奔來,畢竟小林沒有經過多少的訓練,身體漸漸地不支,盧杆照顧他也落在後麵。

一連長他們跑著,跑著,便看到路旁河口上有一片茂密的蘆葦,示意士兵停止前進,命令二個士兵去蘆葦裏看看,但隔著一條水帶,無法靠近這片蘆葦。一連長把他們叫回,心想在這裏麵伏擊任何來往的船是再好不過的地方了,或許這些狗日的就在這裏?恰在此時,蘆葦中傳來一聲異響,是一些鳥兒被他們驚動後在蘆葦叢中弄出來的聲音。

一連長一聽,連忙命令士兵一字排開,對著蘆葦叢裏開了火。這些棲息的鳥兒不知道怎麼回事紛紛揚揚掉落在水中死了,有些驚恐地叫著撲打著翅膀向空中飛去,悲鳴地盤旋在蘆葦上的夜空。

突然而來的急促的槍聲震醒了村裏熟睡的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紛紛從床上起來,以為日本人過來了,有些膽小的驚惶失措帶著一家人跑進了自家地窖,一些稍許膽大的人在隔著門縫朝外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