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坐在船上,溯河而上。
我欣賞著雪景。
瑞雪紛紛,滿天飛舞。
落在行船坐舟上,明亮皎潔如白粉;灑在楊柳上,宛若飄飄白絮;飛在寒梅上,好像晶瑩的片片花瓣。
銀妝素裹。
天地一片蒼茫。
寒鳥無食,隻好用鋒利的尖嘴啄開玉鏡般的薄冰,覓些小魚小蝦充饑。
山風呼嘯,像一把把揮舞的小錘,敲斷了石崖上水晶似的冰溜,發出一陣陣玻璃般的清脆響聲。
鳥和風,讓我忽然好像回到了童年時代。
還是流民。
冬天冷得像是一場噩夢。
餓死。
凍斃。
每天都有發生。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天道無情磨礪了我的劍,我的心,我的一切……
“呼!”我長長吐出了一口濁氣。
胸肺一清。
冰冷徹骨。
我仿佛要拋棄一切般甩甩頭,愕然發現船舷還有一人。
我在發呆。
他在釣魚。
戴笠穿蓑猶如木雕泥塑一般。
魚杆穩如磐石。
我想心事已經很久,竟一直沒有留意到他。
甚至我來時他在不在都無法肯定。
他像是融入了天地萬物。
整個人似靜非靜、似動非動。
那是一種奇特無比的韻律,讓人感覺宇宙乾坤無限渺小、又無限廣闊。
我呆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衝擊搖撼著我的靈魂。
他竟似可以袖納日月、懷抱乾坤。
那是一種什麼境界。
我做夢都未曾想到過人力可以臻至如此地步。
我呆若木雞。
愣愣地瞅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此時無聲勝有聲。
放任自流。
我試圖慢慢融入那種韻律。
事事無礙,劍我如一。
這個人竟然能隨時保持著這種境界。
我夢寐以求的境界。
仿佛他就是天。
天劍。
柳輕侯。
我心中驀然想起這個傳說中的高手名諱。
我居然看見了他。
興奮莫名。
天下第一劍客。
練劍者的終身偶像。
無上劍道的止境。
西北大漠匆匆一別未曾謀麵,想不到今日今時再次重逢。
我發覺自己很可笑。
居然曾經異想天開地要挑戰他。
一種距離,就那麼殘酷無比地橫亙在眼前。
不可逾越。
除非我能練成三種武功。
青城一劍。
般若禪功。
赤月魔功。
不,僅僅練成還遠遠不夠。
我要爐火純青。
我要登峰造極。
那時或許可以一戰。
我感悟著。
我沮喪地轉身,隻想好好睡一覺。
去練功。
柳輕侯仿佛未曾看見我。
他好像什麼都看不見,又好像什麼都看見了。
偶遇。
邂逅。
像一陣風瞬間渺無蹤影。
我還是我。
他還是他。
不過,我再次找到了追求的目標。
練劍的目標。
青城九劍。
我剛夠施展四劍,不是嗎?
劍路漫長。
道路漫長。
我的手指剛剛觸及了艙門。
“好劍!”
一個聲音淡淡在耳邊響起,像是從天外傳來的神旨。
讚美。
歎息。
同時一片深不可測的劍氣瞬間淋遍頭腳。
冰冷徹骨。
天意難違。
全身寒毛豎起。
我頭也不回握劍相抗。
“好劍法!”
那個聲音再次淡淡在耳邊響起,像是看到一幅賞心悅目的風景。
有些友善。
有些溫暖。
劍氣倏忽消失不見。
我渾身已被冷汗完全浸透,激靈靈打了個寒戰。
我沒有動。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刹那間,我的真氣像被盜賊徹底洗劫過一般。
一貧如洗。
連一絲挪移腳步的力量都欠奉。
“劍好,劍法也好。”他爽然若失地讚歎。
“你不像是青城弟子!青城還沒有人可以教出你這樣優秀的弟子。”他輕描淡寫地下結論。
“晚輩……”我的聲音低沉嘶啞幾乎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
一隻寬厚雄闊的手掌輕輕撫過背脊。
一股不可思議的巨大內力,倏地充塞全身,解除了我的疲憊。
“晚輩是青城第一元老赤月子的記名弟子。”我恭恭敬敬地回答。
我說的不是假話。
軒轅天之痕是魔教教主,也是地蒼穹和赤月子。
嚴格說起來,他至少有三分之二是青城人。
柳輕侯微笑。
我看不到,但是感覺得到。
他笑起來充滿了憧憬。
“我羨慕他。”
他說起話來更充滿了驕傲。
“我的徒弟若有你這樣的資質,肯定名動天下。”
他又唏噓地歎了口氣,仿佛不勝感慨。
“可惜我沒有。”
我默默無語。
一代劍道巨人竟也會有後繼無人的悲哀。
普通人的心事。
難怪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古人誠不欺我。
“你若有暇,可到天山一晤。”
“每年秋天的九月,我都會在家。”
“屆時希望你的劍法已經更上層樓!”
他雲淡風輕地定下約會。
戰書?
還是邀請?
我愕然僅僅說了一句話。
“是,晚輩劍法有成,一定前往求教。”
柳輕侯早已渺然無蹤。
不知從何二來。
不知向何而去。
仿佛是南柯一夢,我居然見到了他,還和他定下了一場遙遙無期的決戰。
推開艙門。
一條長長的走廊出現在我的眼前。
走廊狹窄,僅容一人通過。
盡頭有一個人。
她孤零零站著。
我渾身一震,覺得她似曾相識。
漂亮女人。
女人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