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1章 第 114 章 番外兩則(1 / 3)

一、模範妹夫

撫遠大將軍謝朗近來十分無聊。

丹國支蕭二氏矛盾日益激烈,沒有餘力南侵。柔嘉嫁到庫莫奚後,聽說與那回離蘇王子十分恩愛。回離蘇統一了庫莫奚族,不但與殷國互通貿易,還派出學子、工匠前來殷國學習,並帶來庫莫奚特產的玉石、織錦等物。殷庫兩國關係日漸牢固,這北疆自然再無戰火的威脅。

謝朗手下的將領也十分得力,訓練士兵、巡視軍營幾乎不用他費什麼心思,一切按部就班,讓他頻發“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感慨。

就連靖邊樓的將軍院內,好象也沒有用得著他的地方。虎皮是打來了,薛蘅也沒誇他兩句,心思全放在了肚中的孩子身上,他有時晚上克製不住,還被薛蘅給趕了出來。

這日從軍營回來,遠遠便聽到薛蘅的笑聲。謝朗心中一動,腳步如風,衝進屋子,隻見薛蘅正撫著挺起的肚子,和一人有說有笑。

謝朗皺了皺眉頭,旋即展開笑臉,大聲道:“二哥來了!怎麼也不先通知我,我好去迎接二哥!”

薛忱微笑抬頭,“接什麼接?我又不是第一次來燕雲關。再說我可不是來看你的,我是來看我外甥的。”

謝朗笑眯眯過去,彎腰看著薛蘅的肚子,輕聲道:“兒子,今天有沒有踢你娘啊?”

薛蘅將他一把推開,道:“去!換了衣服再出來和二哥說話。”

謝朗隻得進內屋沐浴更衣,神清氣爽地走出來,正見薛蘅彎腰去解薛忱的束帶,柔聲道:“二哥,快脫了。”

謝朗眉頭一跳,眼見薛忱就要脫下外袍,一個箭步躥過去,大叫道:“脫不得!”

薛忱嚇了一跳,愣愣地抬起頭。薛蘅也嚇得呆了片刻,轉而怒道:“你幹什麼?小心嚇到孩子!”

謝朗幹笑兩聲,道:“天冷,我怕二哥凍著。”

薛蘅罵道:“這才八月,你發什麼神經?不脫下來,我怎麼替二哥縫補?”

謝朗這才看清薛蘅手中拈著針線,而薛忱外袍左側不知何時掛了一道口子,他隻得又幹笑兩聲,待薛忱將外袍脫下,他忙取了自己的衣袍,替薛忱披上,笑道:“二哥別凍著了。”

薛蘅睡到半夜,搖醒謝朗。

謝朗迷迷糊糊,反臂將她抱住,手便四處遊走。薛蘅氣了,在被中踢了他一腳,他這才清醒,忙睜開眼睛,“蘅姐,什麼事?”

薛蘅道:“明遠,有些話我不好去問。你是男人,明天去探一下二哥的口風,他為什麼到燕雲關來了?連小坎小離都沒帶,就這麼一個人跑來了,不知吃了多少苦。他好象是匆匆忙忙離開的天清閣,連換洗的衣服都是在半路買的,你沒見二哥瘦了很多嗎?”

謝朗打了個哈欠,話語中滿是酸意,“為什麼來?還不是為了看你?”

薛蘅搖頭道:“絕不是這麼簡單。二哥他……好象有什麼心事,今天他忽然吞吞吐吐地問我,說如果、如果他喜歡上一個不應該去喜歡的女子,該怎麼辦?”

謝朗骨碌坐起,大聲道:“什麼?!二哥喜歡誰了?!”

薛蘅忙一把捂住他的嘴,怒道:“你小聲點!當心二哥聽到!”

謝朗再無一絲睡意,睜著眼睛直到天明。天方露白,他便下床,說因為府中沒有婢仆,自告奮勇去服侍薛忱穿衣梳洗。

這是謝朗生平第一次服侍別人,他不自在,薛忱更不自在。可不管薛忱如何推辭,謝朗竟象服侍他上了癮似的,片刻不離他左右。

接下來的半個月,謝朗帶著薛忱玩遍了燕雲關方圓數百裏的地方,鞍前馬後,侍候得十分周到。

這日,謝朗帶薛忱去“醉香樓”品嚐了醉香雞,正背著薛忱下樓,聽到一樓喝酒的客人在絮絮議論。

“看見沒有?謝將軍對大舅子多好!比親生兒子還要孝順。”

“是啊,簡直是妹夫中的楷模!”

“你們這就不知道了,這叫‘愛屋及烏’,謝將軍疼老婆是出了名的,自然連大舅子也一起疼了。”

謝朗愁眉苦臉地回到臥房,一頭栽倒在床上,唉聲歎氣地問薛蘅:“二哥什麼時候走啊?”

薛蘅瞪了他一眼,道:“二哥這才來多久啊,你就想趕他走?他身子不方便,出來一趟不容易,當然要讓他多住幾天。”

謝朗嘀咕道:“就是因為身子不方便才要早點回家嘛。明知道自己行動不方便就不要到處亂走了。”

薛蘅嗔道:“家裏多幾個人不好嗎?熱鬧點。紅菱妹妹也要來呢。”

謝朗一骨碌坐起來,又驚又喜道:“啊,紅菱也來嗎?什麼時候?”

薛蘅抿嘴一笑,“我今天剛收到她的信,她過兩天就到了。嗯,想是不放心二哥吧。不過,你先別告訴二哥,她想給二哥一個驚喜。”

謝朗眉花眼笑,“這樣啊,太好了,來吧來吧。人多好啊,熱鬧,我最喜歡熱鬧了。二哥和紅菱愛住多久住多久,大家一家人嘛,我們家就是他們的家,哈哈,哈哈哈哈……”

二、將門虎子

撫遠大將軍謝朗半蹲在地上,與竹榻上的虎子大眼瞪小眼。

虎子大名謝雲起,因為出生在丙寅年,小名就叫做“虎子”。

虎子沒見到娘,小嘴一扁,抽抽搭搭哭了起來。謝朗忙將他抱起,輕聲拍哄,可虎子哭得越發厲害。謝朗聽著他撕心裂肺的哭聲,五心煩亂,忍不住喝道:“不許哭!再哭就關你的禁閉!”

虎子索性放聲大哭,“哇——”

謝朗頓時慌了神,手足無措,隻得告饒,“乖兒子,求求你,別哭了。再哭下去,讓你娘聽見了,爹可吃不了兜著走。”

虎子卻不賣他麵子,仍舊哭個不停,謝朗隻得抱著他在屋中走來走去,不時拿起屋中的擺件在他麵前晃悠。可虎子渾然不感興趣,直到謝朗把撫遠大將軍的印章塞到他手中,他才慢慢地止了哭聲。

謝朗登時大樂,“臭小子,不錯不錯,不愧是我謝朗的兒子!”

他話音未落,虎子興奮地一甩手,便將印章重重地砸在了他的額頭上。

“幹什麼?!”薛蘅看著謝朗寬衣解帶,瞪大眼睛。

謝朗手足並用地爬上床,鑽到被子裏。薛蘅掀開被子,道:“你會踢到虎子的,去,到外麵去睡。”

謝朗哼了一聲,猛然伸手,抱住她的腰,將她往床上拖,口中喘著粗氣,道:“蘅姐,這都四個多月了……”說著便胡亂去解她的衣裳。

薛蘅扼上他的手腕,運力一掰,謝朗沒提防,“啊啊”大叫,薛蘅瞪著他,嗔道:“我還要喂虎子奶呢。”

謝朗甩著手腕,委屈地說道:“那我等你喂完。”

虎子正餓了,吃得很急,薛蘅看得心疼,輕聲道:“乖,虎子慢慢吃,別嗆著了。”

虎子睜開烏溜溜的眼珠看了她一眼,忽然鬆開嘴唇,“啊——”衝她笑了一下。薛蘅無限驚喜,叫道:“明遠快看!虎子會笑了!”

她抬起頭,見謝朗正眼神勾勾地望著自己胸前,不由輕啐一口,轉過身去,背對著他。

好不容易等虎子吃飽,謝朗早已忍不住了,將薛蘅攔腰抱起,丟到了床上。

他正待撲上去,隻聽“哇——”虎子在搖籃裏嚎啕大哭。

眼見薛蘅要坐起,他將她按住,道:“別理他。”

剛解開薛蘅的外衫,虎子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還頻頻咳嗽。薛蘅忙運力將他推開,道:“別是嗆住了,那可不得了。”

看著薛蘅跳下床將虎子抱起,謝朗抱著頭,長長地哀嚎一聲。

薛蘅哄著虎子的時候,聽到謝朗嘀嘀咕咕,回頭見他將頭埋在被子裏,身子晃來晃去,不由嗔道:“你怎麼了?”

謝朗從被子裏抬起頭,大口喘氣,板著臉道:“……天太熱,我、我去洗個澡。”

虎子一歲半時,太奶奶八十二歲壽辰,其時邊關並無戰事,謝朗請示過攝政的太子後,帶著薛蘅和虎子回了涑陽,替太奶奶祝壽。

這一年,謝峻已致仕在家,天天看著四個頑劣的女兒將謝府鬧得雞飛狗跳,頭疼不已,成日躲在書房之中。見到孫子回來,長得冰雪可愛,且又不象女兒那般調皮,他不由老懷彌慰,整天樂嗬嗬地將虎子抱在手中。

抱了半個月,謝峻再也舍不得虎子,見謝朗要回燕雲關,想到虎子也要隨他爹娘離開,徹夜難眠。

二姨娘明了他的心思,悄悄和太奶奶說了。太奶奶也將虎子看得如心肝寶貝一般,便喚來謝朗和薛蘅,說自己也不知還能活多久,舍不得虎子,想將虎子留在涑陽,和四位重孫女一起養在膝下。虎子有四位姑姑作伴,想來不會孤單,而薛謝二人也可以更專心軍務,守衛邊疆。

薛蘅心中萬般不舍,但看到太奶奶期待的目光,又說不出拒絕的話來。她丟了個眼神給謝朗,謝朗卻好象沒看見似的,隻猶豫了一下,便同意將虎子留在涑陽。

薛蘅無奈,隻得千叮萬囑,依依不舍地拜別了眾人,與謝朗啟程,回到了燕雲關。

屋中還有淡淡的奶香,枕邊疊著虎子的小衣裳,空空如也的搖籃裏,還放著他最喜歡的虎頭娃娃。

薛蘅看著這一切,正眼眶微濕,一雙手悄悄地環住她的腰,熾熱的氣息令她心弦微顫。

“蘅姐……”謝朗將嘴唇在她耳後輕輕蹭著,聲音越來越低沉。

他抱起薛蘅,順手將燭火熄了,將她輕輕地放在床上,剛要俯低身子,薛蘅忽覺胸腑一陣難受,猛地坐起,趴在床邊,幹嘔數聲。

謝朗輕拍著她的背脊,欣喜之餘,又不禁仰天長歎一聲。

第 115 章 一一零、生死長依依

“明遠——”

薛蘅在滿目瘡痍的戰場上大聲呼喚。

慘淡的夕陽照著血流成河的大地。戰旗散亂,屍骸遍地,還有蒼鷹不停從空中撲下,攫食著死人的血肉。

眼前忽然刮了一場大風,飛沙走石,周遭黑暗得伸手不見五指。

“明遠!”薛蘅踉踉蹌蹌地走著,腳下一跘,跌倒在地。她伸出雙手,摸上腳前的那具屍體。

——不是他!

“明遠——”薛蘅環顧四周,心焦如焚地呼喚。

滾滾的風沙之後,似乎還聽見千軍萬馬在呐喊,在廝殺。

她的目光穿透風沙,隱約看見謝朗左肋的傷口已經開始腐爛,膿血不停向外湧出,他卻仍然笑著,捂住傷口,翻身上馬,回頭環視最後剩下的五千餘人。

她清晰地看到,他的右腿被摩罕砍了一刀,卻渾然不顧,策馬向她衝來,拚死替她擋下羽蒼淩厲的一劍。

羽蒼的那一劍,自他的肩胛骨下方刺入,從他的前胸透出。

透出來的那一截森亮的劍,映著他慘白的臉、血紅的戰袍,讓她肝膽欲裂。她撲了過去,以同歸於盡的招數,砍下羽蒼的一條胳膊,自己也被羽蒼刺中了右腹。

她按住傷口,向倒在地上的謝朗爬去。眼前一片血紅色的模糊,仿佛天空中下起了血雨。

她竭力伸出右手,想抓上他的手,可總是差那麼一點點……又一陣紅色的血霧湧來,將他的身軀逐漸湮沒,仿佛整個人被撕碎了,一點一點地消失在這個世界……

“明遠!”

薛蘅猛然睜開了雙眼,視線由迷蒙而漸漸清晰,映入眼簾的,是淡綠色的碧綃紗帳。

與此同時,身體的疼痛也逐漸清晰起來。右腹處尖銳撕裂的痛,讓她忍不住呻吟了一聲。

“三妹!”薛忱驚喜的聲音響起,床邊一下子圍過來幾個人。

薛蘅強忍疼痛,目光自他們麵上一一掠過,是薛忱、裴紅菱、柔嘉和抱琴。

她翕動著嘴唇,那個名字在喉間滾動,模糊得無法辯認。

薛忱卻似知道她要說什麼,他遲疑了一小會,柔聲道:“三妹,你放心,明遠沒事。”

薛蘅用懷疑的目光看著他,自小到大,他從來沒有騙過她。她不要他在這一刻第一次欺騙她。

薛忱仍舊用溫柔的聲音道:“明遠真的沒死,不信,你問問公主和裴姑娘。”

柔嘉與裴紅菱同時點頭,可柔嘉的眼眶卻不自禁地紅了。

裴紅菱擠過來,握住薛蘅冰涼的手,笑道:“薛姐姐,你放心,那臭小子脾氣臭得象茅坑裏的石頭,閻王爺見了他也頭疼,不肯收他,又一腳把他踢回來了。”

見薛蘅眼神中還有濃烈的懷疑,她舉起右手,賭咒道:“如果我說假話,讓我一輩子嫁不出去!”

薛忱皺了一下眉頭,道:“公主,裴姑娘,麻煩你們先回去。”

待三人出了房,薛忱將門關上,回到床邊,見薛蘅還在竭力地睜著雙眼,他心中一痛,低下頭,輕聲道:“三妹,明遠真的沒有死,隻是他也傷得比較重,挪動不得,待你傷好了或者他的傷勢好一些,你們就能見麵。”

“二……哥,抬……我去……見他……”薛蘅竭盡全力,斷斷續續地吐出這幾個字。

薛忱一下子怒了,發火道:“你有嚴重的內傷,根本不能移動!你如果想變成一個廢人,一輩子都癱在床上,那我現在就讓人抬你去見他!”說著氣衝衝地轉過頭去。

薛蘅望著他的側影,聲音微弱,央求道:“二……哥,你……不要……騙我……”

薛忱沉默了一會,又轉過頭來,歎了口氣,目光柔軟地看著她,“二哥什麼時候騙過你?我們現在在燕雲關。你們那日受傷倒地,昏了過去,小柱子帶著剩下的驍衛軍拚死護著你們。丹軍正想發動最後攻擊的時候,孫將軍帶著寧朔軍終於趕到了。丹軍本就死傷慘重,他們後方的糧草又被我們劫了,庫莫奚人和赫蘭人為了爭糧草,打得不可開交,那個離蘇王子一氣之下帶著部下回到了庫莫奚。丹王糧草不繼,又失了幫手,權衡之下,隻得撤軍。你昏迷了半個月,這半個月,裴將軍已經帶著大軍,將丹軍趕回了薩努河,今天剛傳了捷報回來。”

他看著薛蘅,目光溫柔,輕聲道:“三妹,因為你和明遠守住了左家堡,以三萬人牽製住了丹軍主力二十萬人,我們才能取得這場戰爭的勝利。這是這些年來,我朝與丹國作戰,戰爭結束得最快的一次。現在北境十府,無數百姓都在為你們燒香祈福,你要快快的好起來,這樣才能見到明遠。”

薛蘅一顆緊揪著的心,這才悠悠地著了地。她微弱地扯動嘴角,向薛忱笑了一笑,安心地閉上了雙眼。

薛忱默默地看著她,許久,吹滅床邊的蠟燭,推動輪椅,出了房門。

出了院子,柔嘉正站在樹下,低聲飲泣。裴紅菱抱著她的雙肩,不停柔聲勸慰。

薛忱搖動輪椅到她們麵前,輕聲道:“噓,別讓三妹聽到。”

柔嘉忙止了哭泣,她愣了片刻,忽然蹲下身來,揪住薛忱的衣袖,淚痕滿麵地看著他,“薛神醫,真的……就沒有辦法了嗎?”

薛忱沉默了一會,道:“他內息脈搏全無,隻有心口處還隱約有一點溫度。若非這點體溫……”

柔嘉一聽,眼淚又簌簌而落,怕驚到薛蘅,她死死地捂住嘴唇,發足狂奔。

城樓方向傳來淒清的梆鼓之聲,在燕雲關的上空幽幽回響。裴紅菱怔然地聽著,忽拭去眼角的淚水,指著夜空,發狠道:“閻王爺,你若是敢收謝朗,我就闖到閻羅殿,拔了你的胡子!”

這日下午,風乍起,眼見著會有一場大雨。

裴紅菱剛幫薛蘅換了件幹淨衣裳,想起還曬在大院裏的草藥,“唉喲”一聲,轉身就往外跑。

待她的腳步聲聽不見了,薛蘅慢慢地下了床。她忍著右腹處的疼痛,一步一步地往外挪。

夏日暴雨前的風,潮濕得象粘在了身上。薛蘅目光掠過烏雲密布的天際,忽然想起昏迷之前最後一眼中的謝朗:他倒在血泊之中,看著她,咧開嘴笑了一笑,然而那笑容,象烈日被烏雲遮住了,逐漸地失去了璀燦的光芒,最後隻餘一抹慘淡的蒼白。

風吹動滿院的樹木,掩蓋了她的腳步聲。

柔嘉在藥爐邊輕顰黛眉,托腮而坐。抱琴看了看藥罐,見藥還要一會兒才好,回頭道:“公主,我來看著就好,您先回去歇著……”

她看清柔嘉麵上神情,喚道:“公主?”

柔嘉還在沉思之中,抱琴推了推她,她才恍恍然抬起頭,“啊?”

“公主,您還是看開些吧。再說,您這樣擔憂著,謝將軍也不能醒過來。連……”抱琴黯然長歎,“連薛神醫都放棄了,若不是謝將軍心口處還有一點點溫度,隻怕這刻已經……”

柔嘉喃喃道:“明遠哥哥會沒事的,他吉人天相,一定會沒事的。他一定不會象元貞哥哥那樣,一定不會的。”

“三妹!”門外傳來薛忱的驚呼聲,柔嘉與抱琴猛然一驚,急忙跑了出去。

廊下,薛蘅正無力地倚著窗戶,看著薛忱,輕聲道:“二哥,帶我去見他……”

柔嘉心中百轉千回,終於走上前,扶著薛蘅的手臂,輕輕道:“薛先生,我帶您去見他。”

窗外石榴盛開,翠綠的枝條、火紅的花,生機盎然,喧鬧無比。

然而屋中的那個人卻感受不到這份生機。他躺在那兒,似是在冰窟中沉睡了上千年,縱使天崩地裂、海枯石爛,他也不會醒來。

薛蘅全身一震,慢慢地向他走去。她一步一挪,走到床邊坐下,輕輕地握住了他的手。

薛忱正想著如何相勸,卻見薛蘅隻是靜靜地坐在床邊,身軀未動絲毫,臉上也不見悲痛的神色。他凝目一看,驚道:“三妹,不可!”忽又趕緊停住了話語。

抱琴此時也已看出來了,薛蘅正握著謝朗的手,手心相合,顯然正沿著手三陽經向他體內傳入真氣。她身子剛有複原跡象,便這般給謝朗運氣療傷,隻怕會損耗真元、落下病根。可此時又萬萬驚擾不得,抱琴隻得拉了拉柔嘉的衣袖,止住了她的話語。

屋內的香燃到盡頭,薛蘅吐出一口濁氣,一下子靠上床柱,大汗淋漓。薛忱正要為她探脈,她忽虛弱地說道:“二哥,從今天起,我就在這裏養傷。”

薛忱明白了她的意思,忙道:“三妹,明遠傷得這麼重,他自身的內息已無,你這般為他輸入真氣療傷,也是沒有用的,反而會讓你……”

薛蘅抬起頭來,道:“二哥,你已想盡了辦法,是不是?既然藥石一途你已盡了全力,那我就試試以內力療傷吧。”

“可他確實已經……”

薛蘅望著謝朗毫無生氣的臉,打斷了薛忱的話:“他會醒來的。”她頓了頓,又用溫柔而不容置疑的語氣重複道:“他一定會醒來的。”

“怎麼樣?”見裴紅菱端著藥湯出來,柔嘉忙迎上去問道。

裴紅菱麵色黯然地搖了搖頭,“還是藥石難進。”她將冷了的藥湯倒入溝中,回身拉住柔嘉,勸道:“你還是別進去了,看著謝朗那樣子,徒然傷心。再說薛先生連日運功為謝朗療傷,她現在很虛弱,受不得一點驚擾。”

柔嘉輕聲道:“我不進去,我就在外麵看一看。”

屋內,薛忱收了銀針,又替薛蘅擦去額頭上的汗珠,道:“三妹,隻能慢慢來,他的心脈極其微弱,猛然刺激他的內息運轉,隻怕反而會誤事。”

薛蘅點了點頭,道:“隻要心脈還在跳動,就一定有辦法。”

薛忱心疼地看著她,她卻仍然凝望著床上的謝朗。屋外的裴紅菱和柔嘉,看著薛忱和謝朗,各自心潮翻湧、思緒紛紜。

不知過了多久,薛蘅掙紮著站起,剛提步,腿一軟,跌坐在床前的踏板上。裴紅菱忙跑進來將她扶起。薛忱探了她的脈博,知道她隻是一時真氣枯竭,並無大礙。但這樣下去,如果謝朗再不醒來,隻怕她也要累倒。

薛忱心中暗歎一聲,眸光微閃,緩緩地問道:“三妹,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明遠再也醒不來了……你怎麼辦?”

薛蘅沒有回答,她無言地握緊了謝朗的手,溫柔地凝視著他毫無生氣的臉。

——明遠,醒來,我還有話要對你說。

——明遠,是你要我不要死,你又怎能死?

——臭小子,快醒來!

薛忱看著薛蘅的眼神,心中一痛,脫口道:“好!三妹,我們就和閻王爺鬥上一鬥,若奪不回謝朗這條命,我這個大夫也不用再當了!”

第 116 章 一一一、百劫執手仍相待

戰後的燕雲關,仿佛一葉扁舟衝過了驚濤駭浪,雖然破損不堪,卻終於到達了可以休憩的港灣。

燕雲關的百姓,更象有著頑強意誌力的漁夫。戰亂起時,他們相攜著南下逃難,待戰事平定,他們又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從四麵八方趕回了自己的家。盡管他們那幾間殘破的土房子,可能已在這次戰事中變得更加殘破,甚至已變成一片頹垣敗瓦。

雖然失去了親人,雖然“家”已瀕於破碎,他們仍然懷著微薄的希望,繼續在這塊世代居住著的土地上堅強地生活下去。

一次又一次的殷丹之戰,他們都這樣頑強地活了下來,這一次也不例外。

然而這一次,又稍有不同。

沒有哪一次的殷丹之戰,能結束得這麼快。勝利來得這麼快,令聽到消息的人們起始都不敢相信,直到平王派出持有勝利節符的使者,騎著駿馬一路南奔,人們才抱頭痛哭、喜極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