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信了這話,繼續往深裏刨。再刨下幾尺,那尊磨盤果然一骨碌,向著一邊滑開了。我手伸進洞裏亂抓亂摸,沒摸著人,卻抓到幾顆長長的鐵釘子。我以為小夥伴使壞,要用鐵釘子紮人,一把搶過,胡亂扔開。我騎在磨盤上探頭望下去,裏麵人影一閃,閃進了旁邊蘆葦叢裏,一個小女孩的聲音傳過來:“謝謝你鬼娃,不和你玩了,我要找我娘去了。”我說不行不行,還得玩還得玩,自後去追。那女孩子嘻嘻直笑,可就看不見人:“你別追了,你追不上我,要不隔天,我來找你玩吧!”我說不行,天還沒黑呢。她說天就快黑了,你不回家,你不餓嗎?我說餓啊,可家裏也沒吃的啊。
忽聽“咚咚”兩聲響,有什麼扔要我的腳邊上。俯身去看,好家夥,竟是好幾根生紅薯。我將紅薯全部抱在懷裏,傻愣愣地說:“嗬,紅薯,你從哪弄來的?”她說你別管,以後你餓,你就到這片地方來找啊。我說好啊,不過咱得玩捉迷藏。她“咯咯”直笑,說你就貪玩,行吧,但白天不行,得晚上。我說晚上看不見。她又笑,說看得見還叫捉迷藏嗎?我摳起了腦門,覺得她說的話是很對的。
以後幾乎每晚上,我都與那女孩子在蘆葦叢裏捉迷藏。她從不讓我看清長什麼模樣,隻在我眼前一晃,然後笑嘻嘻地說:“鬼娃,我藏好了,你快來找吧!”於是我就笑嘻嘻地找。找著找著,要不找著一窩沙雞蛋,要不找著一堆生紅薯,甚至還能找到腿給折斷的野兔,可卻一次也找不著她。有時我也藏,但很快就會被找到。“哈哈,你在這裏!”給背後一推,人影已然轉開,然後就是我去找她了。
我那時還小,從未懷疑過她的存在,更不會想到深更半夜的,怎麼可能有人家戶的小女孩竟不回家,在蘆葦叢裏玩捉迷藏。這事很快就在村莊裏傳開,都說這真是個鬼娃,晚上在跟鬼捉迷藏。我懵懵怔怔的,以為這是在罵人。
這樣的遊戲持續了整整兩個月,直到這年冬季的大雪天我生了場大病,再無法走出屋才結束。我小狗一樣蜷在冰冷的被窩裏,全身滾燙如火炭,腦子暈暈乎乎地,隻管昏睡。我一直做夢,夢見自己走在屋外的大雪裏,夢見自己穿棱在大雪樣的蘆葦叢裏,然後嘻嘻哈哈地,仍與小女孩做著歡樂的捉迷藏遊戲。
這天傍晚,生產隊長忽然來到家裏,將我從被窩裏揪了起來。
“鬼娃,你舅母找你來了。”生產隊長早不是以前的生產隊長了,是個三十歲左右的年輕人,他一手扶著我的脖子,一手放在我的額頭上,“這鬼娃子,莫不是病了?”
我懵懵怔怔地沒回答,我還不知道有個舅母。
緊接著,一個身著嶄新棉襖,長相富態的中年婦女走了進來,身後跟著個七八歲,洋娃娃似的乖巧女孩子。
“歐傑——”中年婦女不叫我鬼娃,喊我名字,“你叫歐傑?”
我先搖頭,然後又點頭,我都差點記不起自己的名字了。
“苦命的孩子!”中年婦女歎一聲,淚眼汪汪地一把抱住我,臉貼著我的臉,“我苦命的孩子,舅母總算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