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西平聲靜氣道：“前些天，阿爸和我們三兄弟躲過族人，好不容易將阿媽的遺體從井裏尋出來，準備火化後送回她的家鄉去。這是我們彝家風俗，路再遠也得送回去。唉，家裏發生這樣的事，也是我們晚輩不願看到的。也許是我父親太過傷心，因此沒對你們道出實情。”
我暗暗思量莫西的話，10年前的屍體，如今隻怕剩下具骷髏了，當然10年前的舊事，孩子們都小，難怪莫西說“父親太過傷心”，可自己臉上卻看不見半點悲哀之色。
“你阿媽的家鄉不在普格嗎？”我問。
莫西搖頭：“不在普格，但同在大涼山，距普格也不遠。”
“這個馬海，連我這個老戰友都瞞著。”王教授猛一跺腳，手伸進懷裏一陣摸索，掏出一卷鈔票塞在莫西手裏，“也沒準備什麼，小小一點心意，表示我們的悲哀之情。唉，如果你父親捎個口信，我們早幾天就應該到了。”
“謝謝阿叔。”莫西握著鈔票，躬身倒退，“我呆會交給阿爸，他請你們過去。”
“好吧，請節哀順便。”王教授點頭。
莫西再倒退幾步，轉身跑去了。
這樣一來，送魂是不去也得去了。
4個人磨磨蹭蹭走到7層柴前，幾步之遠就是攤著屍體的靈床。我回頭望了一眼，4個白紙人風裏搖晃，似在咧嘴大笑，心下一緊，不敢再看。
馬海走到王教授麵前，麵無表情道：“王教授，您帶有羅盤嗎？”
王教授說帶了帶了，連忙從包裏拿出來遞給他。
“先前走得急，忘帶了。”馬海側頭望著靈床，“真是謝謝你，這下好了，我能夠找到西方了。”
隻見他將羅盤輕輕放在地上，羅盤上的指針“嗡”地聲響，指著了月亮的方向。馬海就指甲在地上劃了條線，又將羅盤還給王教授。
我低聲問王教授，這是要幹嗎。
王教授附著我的耳朵，說這是在定方向，燒男人頭朝東腳朝西，燒女人則相反，叫我別再問，隻管看就是。
就在這時，一陣狂風掃地，四下陡然一暗。王教授叫聲“不好！”一把提住個燈籠。我也提住個燈籠。另幾個燈籠全給掃落，燃成堆火，然後火球樣滾進林子裏去了。
張富貴到底心虛害怕，從我手裏搶過燈籠自己提著，然後默默地看著莫西三兄弟向柴架上添引火的絨草。聽馬海嘴裏嘀咕：“阿真哪，都十年了。十年了才為你送魂，請別見怪。我還請了四位遠道而來的客人，並且將他們的魂魄附紙人上了。”
王教授臉色一變，立著不動。我更是心下一凜，不知這話什麼意思，四位遠道而來的客人，是指我們，還是指那些送魂的彝人呢？
聽得耳邊“的嗒”一聲，似有水珠滴落地上。
張富貴手扶著柴架，奇怪地四下張望。
“的嗒！”又是一聲。
我抬頭望天，星月朗朗，一片晴空，並未有雨。咋回事？驀見燈籠光下，張富貴臉上掛著幾滴猩紅的液體。我伸手給抹了一把，攤在眼皮下一看，果是猩紅色，哪是水珠，竟是血。
“你幹嗎？”此時張富貴滿臉是血，卻一無所察，他奇怪地望著我，也伸手在我臉上抹了一把，“你……你……”幾乎同時，又一陣怪風襲人，他驚叫一聲，眼望著靈床連連後退，竟“撲通”一跤摔倒地上了。
我並沒意識到自己同樣滿臉是血，卻順著他的目光看。原來靈床上的白布給風吹開了，露出裏麵的屍體來。這屍體太過恐怖，根本就無複人貌，但又根本不是骷髏。臉上紫黑，全身浮腫，就連兩手臂都腫得碗粗。遠看近看，都仿佛一隻出殼的巨大蠶蛹，又似一個腿腳四張，隨時可能翻身噬人的怪物。
這就是馬海的老婆曲木阿真嗎？照說死了十年，早成具骷髏了。我一把將張富貴拉起來，再不敢看。蘇曼更是嚇得全身直打哆嗦，縮在我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