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搖搖晃晃,我的頭也在晃。像是經曆了一場宿醉,不過這種感覺已經很多年不曾有過了。我坐在皮椅上,還是那種硬的失去質感的材質。奇怪,椅子也在動。我嚐試適應著屋子的黑暗,可是這樣的黑暗更讓人摸不到頭腦。環顧四周,仔細瞧了瞧才發現這件屋子裏唯一發光的東西,卻是一排像是符號的東西:12l,9x我嚐試著站起來,兩手亂抓尋找可以支撐身體的東西。終於我的左手碰觸到了堅硬的牆麵,右手什麼也沒抓到。於是我將重心放在了左臂上。邁腿,我盡量讓步子邁的大一點兒,可是我立刻感到了空間的狹小。前麵好似和我坐著的一樣材質的東西擋在前麵,不知情的腳被擋的生疼。在電影院嗎?我沒有一點印象,連堪稱記憶的碎片這樣東西都不存在。腦子空空的,好像這個房間。咦?我為什麼感覺這個屋子是空的呢。因為到現在為止都沒有一點響聲!想到這裏,我的心抖了一下,餘震波及到了後背的皮膚,汗液冒了出來,背心裏突然生出了一股涼。我強迫自己呼出一口氣,這才勉強鎮定了下來。突然,左手因為出汗手滑罷工,全身失去了支持處於失重狀態,我的手無助的亂抓。糟了,我在心底喊。終於,失脫的左手茫然的抓住了一團東西,居然是一大塊布。窗簾!我心裏一驚。但是人已經跌了出去。我慢慢站起來,疑惑的看著手上的滲血的皮,卻絲毫沒有疼痛的感覺。我漸漸從硬皮椅上站起。慢慢摸索到剛才的位置,抓起那團布用力一拉。外麵憂鬱的樹和房屋向後退。清晨的光淡淡的照進來,終於看清了整個屋子,這..這是車廂!隻有我一個人的車廂!我在火車上!我打探了一下窗子,發現窗戶可以打開。我用盡全力把玻璃推了上去,將頭探了出去,一股猛風吹襲,其勢快要把頭發連根掀起。因為視野受限,我看向前方的車身。身子用力向外也沒有看到列車的末尾。車廂裏沒人,我再次確認。淡淡的光讓我看清了整個屋子。不過眼下頭暈並沒有解決,眼前的景象總是不均勻的模糊著。爸爸!我一驚,怎麼會有小孩的聲音!我慌忙站起來,吃力的在車廂裏來回走。車廂不大,和平常的沒什麼區別。尋了一圈也沒看到什麼人影。卻發現車廂裏慢慢亮了起來。我坐回原處。這算什麼!?某個節目的惡作劇嗎?真是的,現在的娛樂節目,一點規矩都不講。我抱著臂,氣憤的發顫。把一個中年人困在這裏像什麼話?!沒人回答我,況且我也不至於在這無人的車廂裏自說自話。這時,隻有手腕上的機械表齒輪轉動的聲音打的出奇,急促,但是有規律。我閉上眼,暫且讓這聲音回蕩在腦海。還是那個小孩的聲音:爸爸!接著是女人的聲音遠:快去洗手去。近:檢查結果怎麼樣?接著女人沉默了,拖鞋聲,洗碗聲,水流聲,還有隱約的抽泣聲...我睜開眼,聲音消失了。窗外的風景好像畫紙不夠用似的,一直在千篇一律的房子,樹,房子,樹..打火機的聲音,香煙燃燒的聲音,躺在床上的聲音..又是女人聲讓你少喝酒少喝酒,這倒好肝癌可..可不好治。你不想我們也該想想你自己,要不是我要你誰還要你這離過婚的。現在好不容易有了孩子...哎,莫名歎出一口氣。突然想吸煙了,我拍了拍上衣口袋,摸出了幹扁煙盒。正在慌忙找火的時候,眼淚劃過臉頰,涼。爸爸!你病了麼!?我上班呢。少騙我,我這就去找你!別來了,別來..喂?小衝!?喂?滴音不止..掛電話聲,下床聲,護士勸阻聲,下樓聲,車流聲,車笛聲有遠到近..突然,一聲巨響,讓一切聲音都停止的巨響。我的淚水再也擋不住了,我看著窗外單調的風景,不加掩飾的哭了出來。我想起了一切!我死了!慢慢的,我的周圍失去了時間,不,是失去了感知時間的參照係。我的心裏早已被可愛男孩的笑臉占據。記得我抱他的手感,記得他拚命試圖伸手抓撓我。這都讓剛哭完的心,癢癢的。我望著窗,陽光漸強,半透明的玻璃隔絕寧靜的世界,反射我的樣子。我看著他,像看一個熟悉的陌生人。他的劉海打卷,頭頂上的頭發凹凸不平,像死死抓住荒野的雜草。摘下圓邊近視鏡,眼球周圍下沉,麵部消瘦,顴骨凸起。顎骨上的皮膚長著細兒卷曲的胡須,像土堆上散落在外麵的磁帶卷。總之,怎麼看都不是一個討人喜歡的家夥。我盯著他,不讓他逃開我的視線。我鄙夷地看他,他也鄙夷地看我。一生就這樣過完了,沒有感悟的機會。就連當眾發言“我就要死了,這一生...”的機會都不曾有過。嘁,我在想什麼...別動說你呢!我的一生全讓你害了!你倒是說話啊,從小的時候就不爭氣!成人以後又被妻子管的像個孫子!真是的,離婚以後也沒好過。我捏緊拳頭,想砸掉玻璃。但是,還是忍住了。此時胃在蠕動,我慢慢感受胃酸細流,卻感不到饑餓。說也奇怪,在這裏我覺察不到疼痛。隻是眼前空氣劃過仿佛都帶著霧氣,風好像可以穿過我的身體,乏感和困感輪番站崗。像是在夢裏。“喂,我可以坐在這兒嗎”我像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站起來。上一秒我還在盯著半透明玻璃,奇怪玻璃上出現的黑影。“可..以”我仿佛失去了說話的功能。眼前出現的一位短發的女孩。我想起了陽台上迎風掛著的兒子的白背心,和盆裏的白花。“你好。”我聽到自己沙啞的聲音。“你好。”她在我旁邊坐了下來,一股熱氣和香氣讓我感受到了她的存在。看來她並不像平常女孩一樣羞怯。我卻再也找不到話題,此時突然碰見什麼人,那會聯想到她在我旁邊坐下,分明會看到一位大叔在恬不知恥的搭訕。想到這裏我又有些責怪製造麻煩的她:幹嘛坐在大叔旁邊呢,現在的年輕人!不過,話說沒什麼人經過麼,我眼睛掃了一下緊鎖的鐵門。她是怎麼進來的呢?我看了她一眼,以為會撞上她的目光而尷尬。但是她卻一直盯著窗外,這讓我放鬆起來。“小姑娘,你叫什麼呢”“沒有名字”“什麼?”“沒有名字,”她的聲音輕的很,“幹嘛非給有名字呢”是啊,幹嘛非給有名字呢。這樣一來我就不知所措了。我沉默了,這是必然的結局,自知兩人年齡間隔太大。於是我把目光放在列車行進的空蕩的世界,手腕上的機械表芯還在轉動。往常我會聽著這樣的聲音安穩下來,可是現在卻無濟於事。我深深的陷落在齒輪向前轉動的聲音,以至於忘記了方向和時間。時間?不,時間我是不會忘的,我盯著窗外還沒散去的黎明,就像陵園裏頑固的死霧。不用再看了,表針肯定還在徘徊在原地!這是一個無法計算時間的世界!“你叫孝齊”她終於開口,在沒有必要開口的場合,“祝孝齊”仿佛身體裏的某個部分被喚醒似的,我把視線從窗外拔了出來,盯著她看,盡管這樣很沒禮貌。“對對,這就是我的名字!”我脫口而出,像好不容易發現了丟過的寶貝。“你還知道什麼?我的意思是..除了這個你還知道什麼!?”“沒有了”她歸於平靜,毋寧說她一直都平靜。“那你是怎麼知道的!?”“看你的臉”我目瞪口呆,通過看一個人的臉就能知道他的名字,還是在素未相識的情況下?又是這樣,仿佛這世界可以解釋的東西並不存在。在這個世界裏碰不到正常人!我想逃走!如果可以現在就離開這個鬼地方!這個地方絲毫沒有邏輯可言!我暗自把牙齒咬的生疼。“我該走了。”她起身,帶走了周圍的溫熱。“為什麼。”我的思緒亂作一麻,脫口而出。“因為時間到了。”她直徑向車門走去。“什麼時間!?你是怎麼知道時間的!?”“看樹。”前麵是鐵門,她未停步。“什麼!?”她消失了,沒有征兆,非要形容的話就是像空氣一樣穿過了過去。我竟以為是理所當然。什麼跟什麼啊!我抱著頭,深深地埋在膝蓋裏。從離婚的那一天到現在,還沒像今天一樣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