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雪裂乾坤 龍遁九重(2)(2 / 2)

哭號聲中,完顏亮揮手去拭那眼中的淚水,卻將手上、臉上的血汙一把抹上了眼眶,模糊了一片。他卻似忽然想起了什麼,睜大凝滿血絲的雙眸,喝道:“唐括辯!”伸出血手指著地上的熙宗屍首,發布了第一道綸音諭旨,“仍舊以他的名義擬一道旨意,速召都元帥完顏宗賢入宮,就說是商議立皇後的大事!”

完顏宗賢是完顏亮在朝中的死敵,素來對熙宗忠心不二,跟完顏亮處處針鋒相對,眾人此時聽了完顏亮陰沉森寒的語調,心下均是一寒。

就在這一瞬間,完顏亮已從驟登大寶的狂喜中醒了過來,迅即恢複了往日細密深刻的睿智,又低喝道:“蒲察怒,速速率人緝拿晉王完顏冠,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眼見蒲察怒施了禮後,急匆匆地要走,又冷冷叮了一句,“若是抓不到他,你也不必活著回來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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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顏冠給徒單麻夾在肋下,飛一般地掠出了寢宮。“父皇,我要見父皇.....”他哭喊著、嘶叫著,卻給徒單麻一把捂住了嘴。“小祖宗,別叫了,這天已經塌下來了!”徒單麻顫抖的聲音中也夾帶著一股嗚咽,“咱隻求先要平平安安出了這皇宮和京城!”

完顏冠曾跟隨父皇親自指定的飽學宿儒研習經史,以往曾草草翻閱過漢人史書中的弑君篡位之事,這時眼見素來沉穩幹練的師父竟也渾身微顫,才從無盡的悲慟中略略掙回了一些神智:“是呀,天已經塌了下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往後的大金國隻怕再難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一個聲音在心內隻是喊:“完顏冠,你可要撐下去!死活不能丟了太祖太宗的臉!”他強掙著咬住自己的唇,但心底劇痛,這哭聲就是止不住,隻在喉嚨發出一陣子嗚嗚低吼。

起風了,虎虎狂嘯的北風夾裹著片片雪花打在臉上,完顏冠便覺著頸下的傷口刀割一般生痛。借著皇宮長廊裏串起的盞盞宮燈散著的點點幽光,他隱隱瞧見蒼穹上厚實的彤雲仍舊濃重地凝在頭頂上,這沉沉的夢魘般的黑夜竟似沒有盡頭。

隱約著,不少的喧囂和火光從身後宵衣殿方向傳來。正是混亂萬分的時候,兩個人卻不敢回頭,穿過延光門,一鼓作氣地向前衝去。路上遇見了幾個巡視的侍衛和內侍,全不明白為何晉王這麼驚惶失措的奔逃,隻是遠遠地垂首問安。到了皇宮的英武門前,完顏冠和徒單麻故作鎮定,喝出守門的內侍開了宮門,大搖大擺地出了皇宮。

剛行出去半裏路,身後就傳來了一串驚急的蹄聲,跟著“晉王殿下留步”的呼喊一聲緊似一聲地在靜夜中傳來。師徒二人的心都是一緊,情知這緊要關頭,誰也不能相信,立時加力狂奔。

好在二人是趁著完顏亮等人心魂未定的一刻及早跑出來的,漆黑的雪夜裏身後的追兵一時還辨不出他們在什麼方位。矮修羅顧不得身上傷痛,展開絕頂輕功,攜著完顏冠,猶似足不沾地一般在雪地上飛步急掠。

“咱這是去哪裏?”完顏冠的話中帶著哭音,他知道自己已經從天上掉到了地獄,這蒼茫大地再也沒有自己的立錐之地。“去哪裏?眼下這大金國,能收留你的,想來就隻有那龍驤樓了!”“龍驤樓?”疾奔的完顏冠喘息起來,他忽然想起來師父好像就是龍驤樓的吧,忙嗚咽著問,“它在什麼地方,很遠麼?”

“遠,”徒單麻啞著嗓子說,“完顏亮當權時最怕的就是咱這龍驤樓,一年前借口汴梁人心思宋,龍驤樓要虎踞中原衝要之地,就將龍驤樓主芮王完顏亨遠遠地支到了黃河之南的南陽。”說著一把將完顏冠攔腰抱起,負在背上,加力飛奔。

“芮王完顏亨?”完顏冠久居深宮,卻總聽師父提起完顏亨的大名,依稀記得這人就是師父總提起的大金國第一高手。

徒單麻的眉毛上已經堆滿了飛雪,驀地揚起雙眉道:“便是他!芮王完顏亨是咱女真的大英雄完顏宗弼的兒子,勇武機謀不輸其父,這時也隻有他這龍驤樓主或能仗義出手!”頓了頓,又道,“還有,殿下那塊龍紋玉佩還在吧?”

完顏冠的心一顫,急探手摸向懷中,但覺胸口上的那塊玉還溫潤潤,便一把攥緊了,顫聲道:“在啊。”徒單麻低笑道:“好!這塊玉可是萬歲當著文武眾臣的麵給殿下戴上的,那便是殿下他日重登大寶的明證。嘿嘿,若是我不成了,殿下獨自尋到芮王完顏亨時,他見了玉,自會給殿下做主……”

徒單麻本來心底無限的虛軟,但說起“龍驤樓”和“完顏亨”之後,立覺一顆心沉實了一些,抱住完顏冠的手臂猛力緊了一緊,喝道:“殿下,你可要撐下去,誅奸鏟邪、重整河山的重任可就看你了!”

完顏冠渾身一抖,抬起頭來,頭頂的夜空深邃漆黑,昏黑粘稠的夜氣裏隱隱地也透出一股血腥來。他覺得自己的心已被斫成了十七八塊,正汩汩地冒出血來,忍不住嗚嗚地又哭起來:“師父,我不成、我……我好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