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南雁這才扭頭細瞧那大漢,隻見這人文士打扮,不過三十上下的年紀,鬢角卻已微現霜雪之色,挺拔的劍眉下,一雙虎目已喝得紅絲泛起。大漢一歎之後,忽又仰頭長籲:“我來吊古,上危樓贏得、閑愁千斛。虎踞龍蟠何處是?隻有興亡滿目!”歎息未落,猛地將手中那大紅酒葫蘆向口中灌去。
細咂這大漢吟詠的詞句,隻覺一股說不出的慷慨悲壯之氣撲麵而來,卓南雁不禁拍手叫道:“好詞!此詞直抒胸臆,氣概不在東坡之下,可是先生大作麼?”那大漢翻起醉眼看他兩眼,笑道:“這是在下那日在建康賞心亭上的胡亂塗鴉,什麼‘不在東坡之下’,小兄弟可是說笑了!”烏雲金、南宮鐸幾人一直瞅著他,惱他適才言辭倨傲,便要出言喝問。
崖頂上卻驀地傳來一聲蒼老沉渾的歎息:“這位先生適才說,何處還有英雄,難道這天下當真沒有英雄了麼?”聲音蒼冷如鐵,帶著一股厚重的寂寞之意。
卓南雁循聲一瞧,登時心弦顫動,隻見那老漁翁不知何時又已端坐在了崖邊的怪岩上。這一下先聲奪人,崖上南宮鐸、烏長老等人俱是高手,均不由心神劇震:“這老翁是誰,他是何時到的,怎地我全然不知?”
那大漢卻毫不為意,眼望老翁那黯淡的背影,冷冷道:“中原久陷而不敢取,偏安一隅,畏金如虎,舉國上下哪裏還有什麼英雄?我久聞‘獅堂雪冷’大名,此來建康,本欲一見!哪知一到此地,才知這雄獅堂和江南武林的什麼南宮世家、霹靂堂,還有那狗屁格天社,為了一把破劍,爭得頭破血流!嘿嘿,盡日價爭這虱癤之物,也真令天下人齒冷!”一席話說得劉三寶大張小眼,似懂非懂。卓南雁卻覺他這席話見識非凡,暗自點頭。
“好!罵得痛快!”老漁翁身子微微一抖,笑聲愈顯出幾分蒼涼。桂浩古忽挺身而出,喝道:“哪裏來的酸丁,在此妖言惑眾,你罵雄獅堂也罷了,卻膽敢辱罵格天社,是活得不耐煩了麼?”
那大漢仰頭大笑:“一德格天,好不威風!那位相公隻知傾天下之財以媚金人。卻不知金人狡詐,彼強則戰,彼弱則和,眼下的金主完顏亮素懷異誌,不出數載,必興戰禍!”據說秦檜所居的格天閣內,高懸有高宗趙構給秦檜手書的“一德格天”的橫幅。這大漢所說的“一德格天”和“那位相公”,自然便是直指秦檜了。卓南雁越聽越奇,暗道:“這人目光高遠,出口不俗,卻不知是何方高人?”
“放肆!”桂浩古勃然大怒,鏘地拔出金鞭,直向那大漢臂膀劈下。卓南雁數年前早見識過桂浩古的脾氣,知道此人動不動便會向人刀劍相向,眼見這一鞭快捷狠辣,急忙踏上一步,陡然伸掌在鞭上一拍。這招“獨鶴與飛”看似平平無奇,卻蘊含了九宮煉氣局中的高深勁力。桂浩古隻覺手臂劇震,金鞭呼地脫手飛出,高飛數丈,才重重跌落在地。
“狗賊,要造反麼?”桂浩古無事生非慣了的主,這時自覺大丟麵子,老羞成怒之下,揮拳便向卓南雁擊出,一出手便是五行拳中的猛厲招式。卓南雁雙手背後,口中連叫:“官爺莫急,大夥消消氣,有話慢慢說不成麼?”雙足釘子般釘在地上,全憑腰腹轉動,桂浩古官疾風暴雨般攻來的五六拳,便給他輕鬆避過。
桂浩古又驚又怒,破口大罵:“小雜種,會妖法麼?”雙掌運起十成勁力,不管不顧地直撞過來。他身子猛搶,忽覺眼前人影一花,卓南雁已不見蹤影,跟著背後微麻,身子登時動彈不得。烏長老幾人眼見卓南雁這幾下舉重若輕,那一轉一抓更是怪異絕倫,心頭均是一凜。
“官爺火氣太大,說不定是暑氣沒消透,我給你降降心火!”卓南雁惱他罵自己“小雜種”,心底怒氣陡生,霍地扣住他背後衣襟,身子疾晃,已到了山崖邊上,一個金雞獨立,大半身子已探出山岩外,作勢要將桂浩古拋出。
桂浩古大叫道:“大膽!你……你若敢放手,便是、便是襲殺朝廷命官。那可是造反殺頭的死罪……”卓南雁道:“誰說我要殺你,本幫主隻是想給你降降心火!哎喲,官爺您可是太胖啦,累得我胳膊好酸。”說著手臂連顫,嚇得桂浩古哇哇大叫,聲音中已帶了哭腔。劉三寶忍不住拍手大笑,那大漢也不禁莞爾。隻那老翁仍舊靜靜端坐,遠望群山,似是對眼前萬事都漠不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