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亨先獨自進寢宮,向完顏亮稟報蕭裕謀反的前後諸般大事。卓南雁留下監視著蕭裕,在大安殿外供百官歇息的小院中稍候。片刻之後,便有內侍神色惶惶地跑來傳旨:“傳罪臣蕭裕及龍驤士南雁覲見。”二人給內侍領著,再行了多時,才到了皇帝所居的寢宮昭明殿外。
蕭裕先給內侍帶著,踉蹌而入。卓南雁身為侍衛,品軼太低,本該在昭明殿外候旨靜立,卻也給內侍引入殿內。照著大內規矩,進宮麵聖時都要莊容肅穆,三叩九拜,東張西望者便是駕前失禮之罪。但卓南雁卻是天生對什麼都滿不在乎的性子,心下隻想:“這金國暴君,老子能不給他下跪,最好不跪!”身子站得筆管條直,覷著眼向殿中亂瞧。卻見昭明殿內兒臂粗細的紅燭高挑,將殿裏照得一片明亮。那居中而坐的滿麵虯髯的,想必便是被羅雪亭稱為“素懷異誌”的大金皇帝完顏亮了。
正自張望,忽聽有人厲喝一聲:“見了聖上,怎不大禮參拜?”這喝聲冷兀,卻聚氣如箭,直鑽入卓南雁耳中,霎時間讓他五髒六腑都是針紮般難受。卓南雁凝眉斜睨,卻見完顏亮身前立著個青袍中年,紫瞳蒼髯,麵色如鐵。這人雖隻是隨隨便便地負手一立,卻是氣韻沉冷,有如岱宗凝佇。最奇的是這人渾身上下寸鐵未帶,卻自每個毛孔中都散出一股罕遇罕匹的淩人殺氣。卓南雁跟他目光交接,更覺心神震顫,如遭刀斫斧劈。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看到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把刀,絕世無匹的鋒利寶刀!他知道遇上了絕頂高手,急忙凝定心神,運氣相抗。
“他是山野草莽,不識禮法,請聖上勿怪!”完顏亨說著微笑著踏上一步。這一步踏出,那青袍客臉上登現詫異之色,渾身勁氣收斂,卓南雁心神間的重壓陡失。
殿中卻響起一道沙啞沉鬱的聲音:“既是不識禮法的草莽英豪,便免了那些俗禮吧!你想瞧朕,不妨大大方方抬頭觀瞧!”那聲音很厚很重,似乎與生俱來便有種睥睨天下的霸氣。卓南雁心中一動:“完顏亮這死賊囚的聲音倒好是威風!”應聲抬頭,卻瞧見一雙給血絲侵滿的眸子,這眸子不如練武之人那樣明銳,卻閃著一股吞吐八荒的威猛氣焰。
“你便是南雁,”完顏亮對這膽敢跟自己瞠目對視的侍衛頗有些新奇,笑問,“是你助完顏亨擒住了蕭裕?”卓南雁點點頭,忽然想到完顏亮說自己“不識禮法”,索性裝出一副莽撞模樣,笑嘻嘻地道:“皇上哪裏是凡人想當便當的?蕭裕這廝沒有當皇帝的福氣卻癡心妄想!便不是我,也會有旁人替皇上將他擒來!”完顏亨聽他言語漫不經心,不由皺起眉頭:“這渾小子當著聖上的麵,怎地如此出言無狀!”
哪知完顏亮篡位登基,素來最喜旁人說他福澤深厚。卓南雁口不擇言的這句“皇上哪裏是凡人想當便當的”,他聽在耳中隻覺萬分受用,欣喜之下,大步走來,猛然揮手在卓南雁肩頭重重一拍,轉頭對完顏亨笑道:“你新尋的這小侍衛,倒有趣得緊!”完顏亨見他不怒反喜,忙也賠笑道:“生擒蕭裕,正是皇上洪福廣披,社稷佑護所至!”完顏亮皺眉擺手,道:“給你這麼文縐縐地說出來,便不如南雁的話那麼天真有趣了。”驀地轉過頭來,死死地盯住了蕭裕。昭明殿內登時就是一片冷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