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淡淡的燈光之下,他久久注目這些渾若天成的桌椅家什,心中竟生出一股久違的喜悅歡暢,忍不住叫道:“天道就是自然,大至星辰運轉,小至桌椅陳設,莫不深蘊易理!”邵穎達冷冰冰的眼中才閃出一絲嘉許之意,道:“至這地步,老夫才能跟你言易!你可還要將身心沉潛下來,惟有精誠所至,才能探知易學精微……”
邵穎達話說得多了,又不禁微喘起來,起身揭開爐上的藥蓋子,將湯藥灌入碗中,仰頭將一碗熱騰騰濃濃藥汁盡數喝下。卓南雁聽得連連點頭,心旌搖曳之下,隻覺這滿室苦澀的藥味都變得清涼起來,甚至洋溢出一股玄奇的味道。
這麼著,卓南雁便蝸在這茅屋之內,潛心跟邵穎達學習易學。西側那間茅屋便歸他居住。每日上午邵穎達親來傳他半日易學,下午指令他鑽研相應的易學經典。
易學深遠廣大,大致可分為象數、義理兩派,舉凡天文地理、醫道武功、兵法戰策乃至龜卜占筮,都與《周易》相關。卓南雁這次隻能跟邵穎達匆匆短聚,自不能將各派學問盡數鑽研。照著邵穎達所說,當年他傳給棋仙施屠龍的,偏重戰陣機關一脈,這是由象數派之中的易圖學,應用於兵法戰陣和道家修煉的精要。邵穎達名之為易圖戰陣學。可惜那時施屠龍身有要事,來去匆匆,於這門學問未能盡得真傳。這時卓南雁來了,邵穎達便讓他接著參習這路易學。
卓南雁自是歡喜不勝,他知道邵穎達所傳的這易圖戰陣學,跟兵法和道家修煉關係緊密,自己苦思不解的《靈棋劍經》上的幾張圖譜更跟這路學問大有幹係。他身上還帶著龍驤樓所贈的禮金,但邵穎達堅辭不受。這怪老頭子精於書法,雖不似鍾離軒那般能從書法中化出武功,卻也在京師中小有名氣。隻是他脾氣古怪,每次賣得幾張書法,夠了幾日吃喝,便不再寫。而他書法落款,也從不直書邵穎達之名。這名動八方的易學大賢,卻在鬧市之中悠哉遊哉地過他的隱居日子。
跟邵穎達學易,其實也是件苦差事,不說他那間屋內藥氣濃鬱刺鼻,最煩人的還是他闡幽發微講到了得意之時,卓南雁若是領會稍慢,便會引得他破口大罵“蠢材”,冷言冷語地挖苦好多時候。卓南雁心高氣傲,初時挨了罵,心下著惱,但隨即想到:“當年在大雲島讀書時,我遭的白眼,比這可厲害多了!邵先生不過是脾氣壞些。嘿嘿,就當是院子裏養了頭倔驢,不時發脾氣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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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隨邵穎達數日,卓南雁才知《周易》被尊為儒家五經之首、三玄之冠,委實是包羅萬象,囊括了諸家學問。他性本好學,又得了邵穎達這等明師,益發鑽研得如癡如醉,常常晝夜危坐,頭不就枕,當真到了廢寢忘食的境地。功夫不負有心人,他易圖戰陣學日益透徹,卻不知日月穿梭,轉眼便是一月時光匆匆飛逝。除夕元旦已過,新桃換了舊符。
這段時日,密邀羅雪亭北上的書信早已送出,厲潑瘋也已安然南下,完顏亨的龍蛇變暫時卻還不會發動,他卓南雁唯一要做的,就是在這裏等待雄獅堂主羅雪亭北上中都。獅堂雪冷邀戰滄海龍騰,那一戰該是何等驚天動地!苦心鑽究易學之餘,卓南雁自會想起林霜月,他時時在心底念叨,“小月兒,我說過讓你等我一年,但這一年之功,真能掀翻龍驤樓麼?”每念及此,心中便有些悵然若失。
這一天,邵穎達闡揚易圖妙理,正說得天花亂墜、揚揚自得之時。卓南雁忽聽院外傳來極輕極輕的腳步之聲,他霍然立起,轉頭道:“是誰?”院外那人答道:“南雁老弟,你果然在這裏!”卻是葉天候的聲音。
邵穎達聽得生人聲音,卻將眉一皺,揮手道:“老夫早知道,一跟龍驤樓的搭上,便是沒完沒了的麻煩!這等俗人,一進老夫房門,便是三日也掃不出去的俗臭!你有事便帶他到你那屋裏去。”卓南雁知道邵穎達脾氣古怪,隻怕葉天候貿然而入,會惹惱了他,忙起身長揖謝罪,匆匆而出。
出得屋來,卻見葉天候正在幾串籬笆前進退彷徨。卓南雁知道他必有要事,急走過去,依著陣圖變化之理,將他引入西首那間茅屋。
二人相見,均自欣喜,卻見葉天候臉上微顯黑瘦,也不知這些日子他在忙碌什麼。兩人在屋內說了些別後閑話,葉天候忽地笑道:“老弟,那婷郡主對你可是情深意重得緊呀,你一入龍吟壇,失蹤了兩月,她可是一直坐臥不寧。你在這裏潛修易學月餘,她又是日日跟我大發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