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南雁當日力擒蕭裕,隨完顏亨入大內覲見,曾被完顏亮親口誇讚為“天真有趣”、“忠勇可嘉”。但此刻金主完顏亮卻用一種素未謀麵般的眼神冷冷瞅著他行禮參拜。“少年,”完顏亮忽地嗬嗬一笑,“你當真要娶婷郡主?”到底是絕世梟雄,這話雖是問得有些突兀,但聲音卻隨和得似是長者跟自己的子侄閑聊,眾人聽了,都道是九五之尊關切臣子。卓南雁道:“稟奏皇上,這全承蒙芮王爺抬愛垂青!”完顏亮拖長音“哦”了一聲,徐徐道:“是麼,那就讓朕瞧瞧,”驀地冷冷喝道,“抬起頭來!”他聲音厚重,這麼陡然冷喝,帳中群臣盡皆一個哆嗦。
卓南雁卻隨聲昂頭,跟完顏亮刀子般的目光直直對視。完顏亮目光犀利,臉上卻擺出一團笑容,道:“南雁,婷郡主可是朕的大金第一女鞠手,你自認配得上她麼?”他語調悠然沉緩,說的話卻是柔中帶剛。張仲軻等人心思伶俐,立時聽出皇帝是在威嚇利誘這少年侍衛,讓他自認不及,拱手將婷郡主讓出。張仲軻邁步而出,幽幽地笑著道:“南侍衛,聖上問你的話,可要想好了再答!”
“這又有什麼可想的!”卓南雁仰頭嗬嗬一笑,淡淡道,“回聖上話,南雁自認,萬分配得上!”換作旁人在九五至尊麵前回話,必然都要小心謙讓,便是膽大之輩自命不凡,也須委婉表露。這時卓南雁不但快語直言“配得上”,更膽大妄為地加上了“萬分”兩個字,簡直有些針鋒相對了。
帳中似是死了般寂靜。完顏亮的臉上還餘著一絲笑,卻鐵青著臉,一語不發。張仲軻等近臣斜眼覷見完顏亮麵色僵硬,料想說不定頃刻間便有雷霆大作,均是心下惴惴。饒是完顏亨氣吞八荒,這時也覺束手無策。完顏婷芳心更是撲簌簌地跳個不停。
“少年膽氣,果然不俗!”完顏亮沉了沉,卻哼哼地笑起來,似是頗為賞識這少年侍衛剛硬的性子,環顧了眾臣一眼,悠然道,“完顏亨適才不是說南雁技業不凡麼,那便讓朕和眾位愛卿看看他的本事!仆散騰,賜酒!”眾人聽他聲音又回複悠閑,便全陪著哈哈地笑起來。隻完顏亨聽得讓仆散騰賜酒,心底微微一緊。
仆散騰瞧見金主完顏亮意味深長的眼神,心中登知其意,接過內侍捧來的金盞,大步走到卓南雁身前,低喝道:“還不謝恩!”卓南雁心底早將完顏亮的祖宗八代罵了個遍,卻還得跪倒在地,再伸手去接那金光燦燦的酒杯。
雙掌甫一觸到金杯,便覺杯上生出一股剛硬的勁氣,幾乎將他手掌震開,卓南雁暗自一凜:“我勝了仆散騰一鞠,這梁子他原來要在這時找回來!”心底立時騰起一股爭強好勝之心,掌上玄功默運,自身勁氣已提到十成,猛然一提。勁力到處,那金杯微微提起,隨即又再沉下。仆散騰僅以單手三指緊扣住杯底,卓南雁雖是雙掌鉗住杯沿,終究功力不敵,再難將金杯提起半分。
這時便連不會絲毫武功的文官全看出了仆散騰借賜酒之機,跟這少年侍衛互較高深武功。這無聲無息的交鋒比之適才鞠場上人喊馬嘶的爭鬥更加驚心,眾人大張雙目緊盯著那滿盛禦酒的金杯,全覺心頭發緊。奇的是二人勁氣交爭,那禦酒隻在杯口微微蕩漾,卻並不溢出一滴。
北地的朔風呼嘯著撲打過來,撩撥得帳外的旗子發出此起彼伏的霍霍吼聲。風聲嗚咽,旗聲獵獵,除此之外,帳中再無一絲異響,緊得有些讓人透不過氣來。
卓南雁忽覺仆散騰那剛猛的勁氣驟然變得陰柔無比,跟著勁氣吞吐,忽剛忽柔,將自己洶湧如潮的勁氣輕鬆消解,霎時心頭一沉:“好厲害的‘無弦弓’!若是我接不下這杯禦酒,隻怕完顏亮便會乘機譏諷我本事不濟,說不得婷兒便會給他留在宮中!”一念及此,卓南雁猛一咬牙,氣隨意轉,渾身神功傾注,江河倒灌般地直向金杯湧去。
仆散騰威震天下數十年,功力何等精深,“無弦弓”神功到處,便是成名江湖的一流高手也會就被他這剛柔隨意互易的勁氣擊得經脈俱傷。眼見這少年雖然盡處下風,卻仍會跟自己僵持這多時候,仆散騰心中已是暗自稱奇,忽覺一股怒潮般的勁氣滔滔襲來,立知對麵的這少年侍衛已起了玉石俱焚之心。仆散騰心底忽地生出一股愛才之心:“這少年雖是完顏亨手下,卻是個剛烈奇才!我何不放他一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