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大人,您看這樣批注如何?——”
“大人!尚書省的新政概覽送來了,韓大人特意叮囑……”
“廉大人,下官這裏有一份奏本拿不準,想請教一下——”
“……”
最後一疊文書被同僚小心翼翼地捧出門去。廉城擱筆,後倚,淡淡地望向窗外——捏著下頜的拇指緩緩摩挲,他沉思著,雙眸遠眺飛萊閣的九重頂,已是暮色四合。
黃昏霞光下層層疊疊的鴟尾,熠熠躍金。
“之前進宮,聽太後娘娘提到了德妃娘娘——”
他嗓音溫和清朗,陳侍郎聞言驀地停筆,直抬頭期待地望他。
“這段日子德妃娘娘協理六宮,成效卓越,陛下高興,連帶著淮王殿下也得了許多賞賜。”
畢竟是女兒外孫,掌上明珠心頭肉,老大人聽著歡喜,就連麵上的皺紋也跟著高興。
“我想著陳大人德高望重,德妃娘娘又是陛下心尖上的人——”廉城起身,紫綢孔雀官服的長袖拂過光潔桌麵,“昨日麵聖述職,便向陛下舉薦了陳大人為侍中。”
話音剛落,老大人麵上一滯,聽到的明明是好事,卻露出一些難色來。
“多謝廉大人美意,隻怕老夫承擔不起……實不相瞞,今朝,老夫也向陛下舉薦了廉大人……”
不是他陳侍郎對侍中之位沒想法。在鸞台十多年,得個東台宰相也算是名至實歸,可畢竟上了年紀,處理政事難免力有不逮;自家女兒爭氣,蒙得恩寵又誕下皇嗣,既然如此何不落個清閑,安享晚年呢?——況且侍中之位向來不安穩,先前趙應疏於職守,害了自己又連累賢妃——這個侍中,他陳侍郎不做也罷。
“陳大人抬舉了。”
窗格內的方寸天地,朱墨翻湧,有北歸雁群掠過天宇。廉城輕輕搖頭,陳侍郎看在眼裏,也不懂他心裏在想些什麼,複又提了筆,細細地批注。
——雁歸雁歸兮,知吾何往?
日薄西山,鸞台眾官吏漸漸結了公務,正收拾文書紙筆準備歸家回府。男子靜靜坐於窗畔,在夕輝的籠罩下仿佛一座銅像,背脊挺拔,眉目凝重,或有同僚恭敬道別,他也不過輕輕“嗯”了一聲。
這份複雜的心緒,隻有他一人體會。
……
“呀,大公子回來了!”
駿馬昂昂高鳴,金絡腦的穗子晃得亮眼,馬奴一聞呼喊便小跑過來。那高祖皇帝禦賜的牌匾高懸於頂,上書“燕國公府”四個燙金大字,在暮色中格外富麗華貴。
廉城翻身下馬,未及馬奴拱起的脊背,徑自向府門裏走去。
“父親母親呢?”
“回大公子,老爺夫人和小公子在廳上等著您一道用晚膳呢!”
“不是說了不用等嗎?”
“跟老爺夫人勸了——可大公子整日辛苦,老爺夫人也心疼,說是無論如何都要一起用膳呢!”
廉城在階前驀地一停,老管家猝不及防一個踉蹌,差點撞到他身上。
“這……大公子怎的了?”
老管家不明所以,可男子抿了抿唇,隻斂神回頭寬慰一笑:“沒事,孫伯下去休息吧。”說罷便大步走上台階,隻留一道長長斜影令老管家不知所措。
——總覺得,大公子這幾日怪怪的。
……
芙蓉廳內,和樂融融。
小公子廉培年方十二,出落得唇紅齒白、聰明伶俐,極討燕國公夫婦歡心;廉城也疼這個幼弟,得空時常常親授課業,廉培也是明孝悌的,這一家子兄友弟恭、父慈子孝,整個天闕城都羨慕。
“哥哥怎麼愁眉苦臉的,是羨慕培兒手裏的蝦嗎?”
筷子夾起醬汁鮮濃的大蝦子,炫耀似的在廉城眼前晃來晃去,卻不料那蝦子一不留神掉進廉城碗裏。廉城碰不得蝦,一旁婢女見了,忙不迭換了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