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炎熱,單薄的寢衣被汗水打濕黏黏地粘在肌膚上,少女半夢半醒。
窗外隱隱傳來更夫的鑼鼓聲,白芷揉了揉惺忪的眼,勉強從榻上支起身子,從那聲音裏依稀判得是三更天。口中幹渴,下床踩上木屐,徑自取了檀木案上的茶壺斟滿一杯,豪飲入喉。
大麥茶清香微甘,若是能加些冰塊,更能消解暑氣。
白芷默默坐在桌前,今夜月色不甚明朗,屋裏四下皆是黑漆漆的光景。如今李氏母子已除,沁平王爺終日休養、不問家事,在廉氏的打理下整個秦府上下煥然一新,白芷她們更是暢行無阻,這日子一時間也有點無聊起來。
——不對,倒也不是全然無聊。
——明日申時,與某人在南教坊有約。
緋色的指尖輕點眉心,眼前竟浮現出多布羅哲的形容來。鳳眸裏笑意淺淺,薄唇輕抿,嗓音低沉,隻是匆匆一瞥,先覺溫柔,再覺疏遠,終顯涼薄,可白芷看來卻總是有一種若有若無的親近之感,這未免有些詭譎……
——是了,這人本身就詭譎。
年關那會兒還是太上教的青紫羽衣大高功“玄鬆子”,現在竟是盧遮教的“多布羅哲”了——“多布羅哲”,取自古盧遮語,意為“最高尚的代理人”,傳說中舍布裏婆娑神唯一的凡人學生,人間最偉大的先知和祭司,乃盧遮教諸聖人之首,默認的全教精神領袖。
說來可笑的是,這“多布羅哲”的繼承方式非常簡單,僅僅由前一代的“多布羅哲”臨終卜算決定——這卜算結果清晰還好,要是不清晰,就會像曆史上記載的那般,擁護各自繼承人的幾大教內勢力互相廝殺,直接導致了盧遮教的分裂。
——其實白芷對如今的正統盧遮教了解不深,僅僅知道些皮毛而已。
可這夏國盧遮就不一樣了,仰仗當今太後的扶持,儼然成了混亂朝局的攪屎棍,派係內風紀倫常敗壞不說,甚至威脅到了夏國國教太上教的地位……此時此刻,盧遮正統的代表,多布羅哲出現在夏國,不得不令人懷疑他的動機。
兩片柔軟唇瓣觸上杯壁,茶水盈盈淌入口中,白芷陡然想起當日那男人的捉弄,惱意頓生,旋即恨恨地將白瓷茶杯“砰”地一聲敲在桌上。
“可等著瞧吧。”
……
絲竹聲綿柔婉轉,伴隨著編鍾聲的莊重,牆角兩簇百合露水正濃。
“哦?——你是要問我討要原先的解藥嗎?”
“正是。”
白芷正色道,杏眸含威直視正悠閑斟酒的男子,孰料那人卻展顏一笑,一副頗有耐心的樣子。
“其實——沒有解藥。”那人抬盞一抿,似是回味般不著痕跡地舔了下唇。
“休得欺瞞!”
“出家人不打誑語。”
多布羅哲說得極為自然,況且神色毫無變化,若是一般人或許直接信了。
“出家人?——我可不曾見過哪個出家人如此嗜酒的。”
遠山眉尾輕輕一挑,白芷瞥了一眼那人案上整整齊齊碼放的四隻乳白瓷酒瓶,又瞧向那人白皙而毫無微醺之色的顏容,他依然一臉自在。
“我教並不忌酒,”多布羅哲擱下酒盞,原本微垂的眼簾輕抬,那雙精致好看的鳳眸驀地望著白芷,直教少女心裏一抖,“況且能再次與你私下相見,也是值得暢飲慶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