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不相瞞,此番前來貴國,一是受雇於弘室,輔佐梁王殿下行齋月禮——”
以絲竹纏綿悱惻之音下酒,喉頭輕動,香氣盈盈的“蛾眉嬌”一線過喉,醇厚潤滑。
“二來,則是奉圖什佳恩塔之令,考察貴國盧遮分支的現況。”
“那法師覺得,現況如何?”
“——不甚樂觀。”
廉城聞言,眉心一蹙。
一口飲盡,多布羅哲執了酒杯遞到身旁侍坐的碧裙少女眼前,對向白芷的俊秀眉目笑意清冷。少女暗中咬牙,隻得抬袖恭恭敬敬為他斟至八分滿。
“法師,這‘蛾眉嬌’雖好,可多飲傷胃,奴家都不忍心了。”
柔柔糯糯的嗓音訴說關切之語,可那眼底的寒意隻有多布羅哲看得清楚。
“哦?——那還真如蛇蠍美人一般,勾人魂魄,卻無情無心,傷人甚毒。”
“奴家倒是覺得,無情無心總好過‘狼’心狗肺、‘狼’子野心!”
元琅知道她變著法地罵人,也不作反駁任她逞口舌之快,轉而扭頭顧向對麵沉默不語的廉城笑道:“這孩子聖賢書讀得不多,就會講些逗人發笑的滑稽話——廉公子若是嫌她聒噪,請她回去休息就是了。”
白芷驀地噤聲。
“無妨——看法師與墨竹姑娘一來一往,倒也有趣。”
那隻常年執槊、骨節分明的大手輕輕放下空了的白瓷酒杯,一側侍酒的婢女忙不迭為他斟上。
笙樂漸柔,琵琶四弦突作錚錚鳴,旋即阮、琴協奏,此起彼伏,剛柔交織,似越女舞劍於高台之上,浮雲蔽月、星火黯淡,素帛繚繞騰飛之間,劍光凜冽,驚落梅上雪。
不愧是南教坊第一部,白芷亦忘了先前的不悅,聽得入迷,那曲調華美瑰麗,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墨竹姑娘,且出去為我取個笛子來。”
然而總有不合時宜的低沉嗓音擾了白芷的興致,少女乜斜,那一身霜色底團花錦緞常服的男子眼裏,卻比原先多了些溫和之色。
“作甚麼?——法師要趕墨竹出去嗎?”
她輕聲細語,裝作委屈的模樣,那人見了,眼底的柔情更濃了幾分。
“姑娘最記仇了,多哲哪敢。”
“法師哪裏不敢——”
他們二人又鬥嘴起來,一個巧舌如簧,一個諷言諷語,原本一言不發品酒的廉城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那笑聲清朗真誠,隻一瞬就進到心裏。
白芷忍不住回首望了他一眼,目光流轉,牡丹紗罩燈的暖光下,那人英氣俊朗的顏容一如既往地好看。
抿唇,提裙,最後她還是乖乖地拉開木格移門,踏出去為多布羅哲尋個笛子。
——少女不在的雅間,二人又擺回原先端莊的姿態。
“恕我冒昧,法師之前所指‘不甚樂觀’,應作何解?”
指尖拈了白瓷酒杯,廉城抬眸,一掃輕快之色,隻細細打量著多布羅哲的神情。
“這……”然而那人卻賣了個關子,兀自攬袖取來酒壺,反問道:“敢問廉公子如何看待?”
杯中酒液漸漸升起,映出他清秀容顏。
“多哲法師既然知曉我廉城,自然也曉得我大姑母,當今的太後娘娘,信奉我國盧遮一派已久。”
“的確,貴國昔日的國寺法宏寺,即是貴國太後下旨建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