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出生至今,二十二年來不曾有過的驚疑籠罩在廉城心頭。
“廉大人,如今刑部大牢管理得嚴——”
“本官明白,僅僅探望一炷香的時間,自然不會為難你們。”
“那就好,多謝廉大人體諒了。”
緩緩走下晦暗逼仄的階梯,某種常年不見天日的衰腐氣息撲麵而來,夾雜著若有若無的惡臭,男子劍眉輕蹙。
那鐵欄後一雙雙深陷的眼睛,或渾濁或清明,在捕捉到他一身紫底錦雉官服的刹那,神色各異。
“罪人趙應在地字第二號牢房,正是那間。”
廉城順著刑部侍郎手指的方向遠遠望去,隻見肅穆鐵欄後麵,一個邋遢消瘦的囚犯橫臥於草席之上,似乎正在酣睡。
“那趙應整天就知道睡,小的這就把他揪起來!”
“不用。”
身後點頭哈腰跟著的牢頭第一回見著沒穿囚服的高官顯貴,剛想獻媚一番,卻被刑部侍郎一把攔下。他不明所以地抬頭一望,卻在觸到廉城冷冷一瞥的瞬間,嚇得不敢吱聲。
“——好了,你們都退下吧。”
“是。”
嗓音清朗平淡,卻蘊藏著不可抗拒的威嚴,身後人隻得恭敬告退。
——誠然,他們沒有一個敢去違逆燕國公世子的意思。
這偌大的刑部地牢又陷入一片死寂。
這裏關押了十幾個殺不得又不能放的罪人,他們一個個曾是前朝勳貴、新朝重臣,甚至不乏皇親國戚。
那些陳舊的字牌、破爛的草席,觸目皆是逼仄壓抑的畫麵,廉城肅然行走在左右鐵欄之間,仿佛整個地牢隻有他一個活生生的人。
這條牢獄之路,莫名漫長。
廉城突然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寒涼感,那些感情各異的眼神齊齊落在他的身上,仿佛正迫切地想要看透他的一切,看穿他的種種過往——
“嘀嗒。”
他似乎聽到了水液從壺中滴落的響聲,卻又很快泯滅於沉沉死寂之中。廉城一時間想不通,這看似短暫的距離,為何走了如此長久的時間。
然而一個陌生的、蒼老的聲音,在他經過的瞬間緩緩響起——
“孩子……”
廉城一怔,駐步斜眸。
“可否在老朽這邊……停留一下呢?”
遠遠望去,老者坐在牆根的陰影之中,那是過道燭光無法觸及的地方。
廉城定睛,他花白須發蓬亂如郊野枯草,可那種與生俱來的端莊高貴,卻是無論人事歲月如何蕩滌都無法抹去的。
目光掠過牢門前的字牌,竟空無一字。
男子心下疑惑,這種情況似乎不大可能出現在地字牢房。可他麵上無波無瀾,隻是靜靜地立在冰冷鐵欄之前,望向牆根的那個老者。
“你並不像你的父親——”
注視良久,老者緩緩吐出一句。
男子高大挺拔的影子落在鐵欄後的冰冷青磚,一根根鐵欄的斜影仿佛禁錮於上。
“怎麼老先生這麼篤定,他們口中的‘廉大人’,就是你以為的那人?”
他饒有興趣。
“孩子,你身上的這件官服,足以令老朽篤定了。”
這理由談不上充不充分,廉城聞言反而輕輕一笑,輕抬眼簾,老者的神情隱匿於晦暗之中,並不能看得真切。
“——老先生眼光不凡,晚生著實佩服。”
肮髒潮濕的牢房角落猛地竄過一隻灰鼠,吱吱一叫,又不知鑽進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