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書·人字初(四 )(1 / 2)

她躺在一張竹榻上,蓋了一張夾層的繡被,衣服是幹的,想來不是青兒就是那小丫環替她換下了濕衣。窗戶開著,暴雨已過,日光正向西斜,晶亮一片投在粉白的牆壁上,黃燦燦的像是鍍了一層金。青兒還在抹眼淚,驚魂未定地自責道:“都是我不好,不該說什麼偷看的話……好在這位爺……”

“一瘦庸人先生名滿天下,能一睹他的風采,再昏一次也無妨。”玲瓏坐起身來,對寶瓶含笑道,“身體不適,竟突發昏厥。多謝閣下援手,現在我已無礙了。”

“姑娘無礙就好。”寶瓶說,“姑娘請稍待,我去回稟四爺一聲。”

他起身出門,不一會兒那白衫紅裙的小丫環進來,依舊笑盈盈地說:“我家主人在書房等候,姑娘請隨我來。”玲瓏對青兒道:“你在這裏等我。”青兒正待反駁,玲瓏臉一板,悄聲道:“你敢不聽話,我就告訴爹,說你害我昏倒了。”青兒嚇得臉色發青,咕噥一句:“哪有當小姐的嚇唬丫頭的?”到底不敢跟去。那小丫環見了,忍不住掩口嘻嘻直樂。

書房門口站著兩個青衣的小仆,房門虛掩。小丫環垂首通報,門裏答應一聲:“請進。”那兩個青衣小仆便推開了門。玲瓏一見之下不由怔了:書房闊大寬敞,水磨青磚地麵上用白色的玉珠鑲嵌出一片蓮花圖案,形成一個大圓環,徑長一丈有餘。一人輕袍緩帶,長發披垂,光著腳踩在那片大圓環的蓮花上一步一步地慢慢走,正是主人一瘦庸人。他咬緊牙關,走得搖搖晃晃,雙手緊攥著衣服微微顫抖,後背汗濕一片,額上亦是汗水涔涔,順著蒼白的麵頰流下,直滴在白色的玉珠上。雖然他走得艱難之極,柏齡和寶瓶卻隻是在旁邊袖手看著。見玲瓏進門來,寶瓶微微側臉,低聲道:“姑娘稍等,還差三步。”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柏齡數道。一瘦庸人長噓了一口氣,還不待站穩便向後仰倒。柏齡早一步搶上前將他扶住,寶瓶則推過一張紫檀木椅子來。椅子扶手兩邊各安了一大一小兩個木輪,椅背上搭著紫紅色半新不舊的椅袱,還有一個紫紅色半新不舊的小靠枕。一瘦庸人被柏齡半拖半抱地放在那帶輪的椅子上,將小靠枕在後腰墊穩當了,猶自軟軟發抖,喘了幾口氣勉強坐直了身子,對玲瓏笑道:“姑娘請坐。”

雖是盛夏,柏齡還是用一張毛氈薄毯將一瘦庸人的雙腿包了起來,青衣小仆跪地為他著鞋襪,那鞋襪亦是厚實。又有人捧進水盆,跪地高舉過頭,寶瓶從水盆裏擰起熱水手巾,替一瘦庸人擦了擦汗。玲瓏垂眼看鋪在地麵的那些玉珠,蓮子大小,並非渾圓,而是頂端稍微突起,自然是為了在行走中能抵中足底的穴位。

小丫環端進四杯香茗,然後旁人退下,玲瓏坐了,見柏齡和寶瓶仍是站著。“你們也坐吧。”一瘦庸人擺了擺手,然後對玲瓏笑道,“身帶殘疾,行動不便,羞於見人,所以避世於此。適才奴婢無禮,令姑娘受風侵雨害,庸人甚是不安。如今姑娘無恙,真是好極。”

玲瓏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看了一瘦庸人幾眼,說:“早就聽說先生的盛名,我還以為……以為先生是上了年紀的人呢。”

一瘦庸人微微一笑:“虛名妄傳多年,如今這般形容,令姑娘失望了。”

“先生何出此言。”玲瓏答道,“古有賢人,雖雙目失明、肢體殘損,亦著書立說,教化群愚。先生為當世翰墨宗師,名滿天下,今日得見真容,玲瓏越發敬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