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醜年臘月初一

今年的燕京城真是冷得徹骨,簡直和塞北關外一樣。雪下得很厚,就像是從天上扔下了一大片銀塊。

藥鋪算是開不下去了。雖然我潘振江闖蕩江湖十幾年,也通曉不少岐黃之術,但平日實在懶散,這藥鋪怎麼也打理不好。還是聽街坊的,改成酒館吧——這寒冬臘月,大雪紛飛的,買藥的不多,可到酒館喝酒驅寒的遷客商旅卻是絡繹不絕。咱家的藥鋪裏還有塞外的老山參,加上些補藥,這酒賣得肯定比悅來客棧還要好。

這樣一來,我這屋子裏麵也能多些生氣。南來北往的人,總會有些江湖客,以前總感覺酒館裏麵江湖氣太少。可是什麼是江湖?這裏不就是江湖麼?

乙醜年臘月初五

付兄弟今天又來了。付兄弟名叫付睿,一個月前我出門進藥材,見付兄弟被打傷,便出手救了他,帶回藥鋪養傷。

付兄弟很好麵子,明明身無分文,卻堅持讓我把這幾天的藥款記錄下來,說過些日子一定還我。我本想著就這麼算了,便開玩笑說,你不怕我獅子大開口,訛上你,把這幾天的藥款多寫點?他卻說,你這藥鋪裏有多少藥,我隻要瞧一眼,就全知道。

我這才知道自己有眼不識泰山了。細一打聽,才知道他是回春堂的弟子。回春堂的弟子,個個是聖手神醫,這付兄弟果然是行家。我想留他在這兒幫我,可他堅持不幹。後來藥鋪改成了酒館,他卻成了常客。一壺汾酒,兩碟小菜,他找個角落能喝上一個時辰。

說來他有些日子沒來了,但今天見到,他卻不點酒了,而要金瘡藥。我問他是不是仇家又找上門了。他隻告訴我,有個十年前的仇人,如今身中劇毒,要他拿解藥醫治。我問他是什麼解藥,他告訴我,是銀杏果,青蛇膽煉製的回春堂秘藥琉紅丸。可是,這仇人,怎麼會找他來要解藥?

付兄弟的賬單:今日,金瘡藥兩瓶。

乙醜年臘月初六

付兄弟的賬單:今日,銀杏果兩錢,青蛇膽一枚,砒霜三錢。

乙醜年臘月初七

好久沒喝得這麼醉了。今天和付兄弟一起,喝了三斤參酒。他告訴我,他所謂的仇人,其實是他最愛的女子。

第一次認識那個女子,付兄弟十七歲。那時的他意氣風發,年少輕狂,連那時的風也是清爽而狂烈的。

第一次看到那個女子跳舞,是在以集結武林、匡扶江山為己任的遺歌樓,也是不拘小節、憤世嫉俗的遺歌樓。

第一眼,是她風華絕代的舞姿。紅袖翩轉,月容驚豔。

第一曲,付兄弟為那個女子吹奏他最得意的蘆笙。

第一首詩,那女子表露心意:

“解劍停杯君弄笙,撫琴不敢奏廣陵。

樓外清溪樓前鵲,細語低聲訴妾情。”

第一次策馬徐行,付兄弟握著女子的手,以《詩經》為誓: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而女子以《上邪》回複: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可是,喜歡這個女子的不止付兄弟一人。她的師兄,遺歌樓的元老對她也是一片癡情。可正因為他帶師妹外出遊玩而疏忽職守,致使遺歌樓的秘藥玉蟾酥被盜。付兄弟和那個女子親眼看著他被趕出遺歌樓,每日縱酒度日,流落市井。

付兄弟說,那時他為了那個女子可以上刀山,下油鍋,甚至拍著胸膛保證,若是那遺歌樓的醉鬼再來糾纏,必然將他打個半死。於是某日的長街上,眾目睽睽下,付兄弟揪住蓬頭亂發的遺歌樓醉鬼,拳打腳踢好生羞辱了一番。可惜一代遺歌樓青年才俊,趴在地上滿身泥濘,拖著一條斷腿喃喃地說著醉話,臉上的血水酒水一團汙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