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的時候,王森所在的單位是不執法的。可是那天,上級下達了一個命令,要求相關的公務人員在特殊時期給予某部門協助。
王森冷冷地笑了。
協助?去說服那些不肯妥協的人接受賠償金,砍掉院子裏那棵擁有幾代人回憶的百年大樹,搬到一個擁有幾個隔間的單元樓,在陽台上種一盆向陽花。
可他必須去,因為這是他的選擇。
在大學畢業以後,他回到老家考公務員。雖然失去了當時的女友,在考到某事業單位後,立刻擁有了一個新女友。
立業、成家,和同齡很多人相比,王森是個聽話的孩子。
他不去拿著夢想的令箭去當做不願長大的借口,以奮鬥的名義繼續渾渾噩噩。
在同學聚會的時候,在那些在大城市似乎混得風生水起的老同學身邊,他身上並不缺夢想的光芒。
誰說夢想一定要在遠方?
他的夢想就在故鄉。
他要用很多人眼裏平庸的生活方式,活出一個獨一無二的人生。
他將其他人在小地方的不甘心全然撲在工作上,在領導講話的時候,有多少人對著記筆記的他鼻孔裏露出輕蔑地笑。
他並非是溜須拍馬故意表現,這些他自己知道就好。下班後,他不喜歡混跡於各個酒桌交“朋友”,他始終堅持著最初的自己。
因為受到重視,王森被安排和幾個領導坐在一個車裏。那些人對當前形勢進行評論,王森隻揀其中自己感興趣的需要調研的客觀數據聽。
講老實話,他對這個裙帶關係的項目很反感。
但大家誰不是呢?
漸漸,他也打開了話匣子,因為大家聊到了孩子。
“我兒子今天早上給我說他很冷,我就找厚衣服給他穿,他說沒用昨天晚上已經凍壞了,我問什麼凍壞了,他說都凍壞了,手凍壞了、腳凍壞了,最關鍵的是丫丫凍壞了不聽控製了,我趕緊走到他床邊一掀被子,果然,那小子又尿床了!”
王森也跟著大家哈哈一笑,他女朋友懷孕40天了,正在籌備婚事。
他看著那個講兒子趣事的男人,他眉飛色舞的,眼睛裏帶光,他叫沈好,是某個局裏的小領導,他認識他。在上次聚餐的時候,他們就在一個桌子上吃飯,苗局向自己介紹他,說他是某個名牌大學畢業。那是王森高考時夢寐以求的大學,他沒想到他畢業後會再次來到這個小地方,不過想想也是,若在別地,出身寒門的他不一定三五年就混到小領導的位置,在某一幢高樓裏的某一間房間,有一盞亮著燈的家,溫馨幸福。
下了車,他們一行去到那個村子,為了賠償金,很多人在最近拉磚私自將自家房子接高,這是一件危險的事情。
他們幾個人下去交涉,王森走在後麵大概有十幾米的地方,聽見交涉的聲音變得很大,似乎有發生爭執的嫌疑。
走在王森前麵呢的沈好快步上前拉住了自己的人,向對方大聲地說:“別衝動,別衝動,有啥事兒咱好好說,好好……”第二句好好說還未說完,他就倒下了。
對方的父親,一個約六十歲的老漢,手裏拿著一根鋼管,準備往他身上補第二下,被另一個人攔腰抱住。
那一幕印在眼底,王森一輩子也忘不了,他閉上眼睛就看見手持鋼管的老漢對著沈好的後腦勺敲下去的畫麵。
我不想聽大家的辯論,就像戰爭一樣,不管理由有多正義,我認為都應該對無辜的人道歉。沒有人有決定他人生死的權利,就算是壞人,也是應該由法官來審判的。
王森淚流滿麵,坐在賈璐麵前。
賈璐的眼裏也含滿了淚水,半天,她仰起臉將它們倒回去後,對著他說:“我也不懂這個世界。”
她第一次看到另一個王森,以往的他給她的印象是與領導關係走的很近,一個總在開會的時候記筆記的人,她和大家一樣對他這種行為的真誠程度表示懷疑。今天,在他麵前像個孩子一般哭的王森,往悲觀的孩子的心裏灌了很多的鉛。
“回來了?”李雙雙問:“見到苗局沒有?”
“沒有”賈璐搖了搖頭,她去辦辭職的後序問題,有意沒有去找苗局,去找了王森。
“能不能停薪留職,請個長假?”李雙雙說:“我花點錢也願意。”
“媽,現在不是以前,誰敢收你的錢?”
“不送錢送點其他的也行……”
“打住,媽”賈璐說:“我既然要走,就下定徹底走的決心。”
“這是個後路,萬一你混不下去了……”
“我就算混不下去也不會回來的!”賈璐突然大聲說,像是發泄所有的委屈。
李雙雙被她吼得一愣,回過神兒來大聲地還擊:“你牛什麼?你在外麵不還是個打工的,吃了上頓沒下頓,跟個流浪狗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