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青離向其其格打聽了可敦的事,已經吃驚過了:她,滿都海賽音,曾經是達延的嬸嬸,不過現在是他的可敦。她在三十多歲時把自己嫁給一個六歲的孩子,並扶助他這個黃金家族唯一所剩的幼子,登上汗位。形成了這一樁榮耀卻又有些難以想象的婚姻。
帳子裏,滿都海的臉上看不出喜怒,語氣也聽不出情緒,但漢話可以稱得上標準:“你是不是巴圖的妹妹?”青離稍愣了一下,達延其實隻是個音譯的稱號,巴圖蒙可才是名字,不過她還是習慣叫達延。
“回可敦的話,是可汗說的,我自己記不得了。”她盡量讓回答不卑不亢、滴水不漏。
“那你想不想呢?”可敦的話還是淡淡的。
“可敦見笑了。這個福分,有便有,沒有便沒有,又不是我想不想就能決定的。”青離臉上賠笑,心裏一團狐疑:她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福分啊?”滿都海的目光落向稍遠處,不知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對青離說話,“你覺得一個孩子六歲登上大汗之位,是不是福分呢?”
“自然是天大的福分。”青離客套。
“那一個孩子四歲沒了阿爸和額吉,又怎樣?”
“……”
“將我的見麵禮呈上吧。”滿都海又開了口,倒省去了青離不知如何回答的尷尬。
侍女立即捧上一個牛皮的酒袋,拎在手裏約有兩三斤重,清冽的香氣從蓋口不絕溢出。
“這是上好的奶酒。巴特爾總說,有這個,命都能不要。”滿都海繼續絮絮說道。
青離的腦子飛速運轉,聽其其格說過,巴特爾是此處最好的馬倌,選馬馴馬、騎術箭法都屬一流,常常被姑娘們談起,唯一的最大弱點就是好酒。那麼,滿都海難道是在暗示著什麼?
這個疑問似乎在晚上便得到了解答,平時圍著青離繞來繞去的幾個人竟不約而同地都被“湊巧”安排去做其他事情。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青離從遠處瞧著巴特爾盯著麵前無主的上好奶酒,理性逼迫著他遠遠地轉圈,感官卻又誘惑著他每次都轉了回來,終於,他還是忍不住打開了酒塞,片刻後醉倒在地……
於是青離野兔一樣從草窩裏跳出,從他身上搜出令牌和短刀,本來也想拿走弓箭的,因為他仰麵醉倒,壓在背後,青離怕動作太大會弄醒他,急切間便沒有取,而是躡手躡腳靠近馬群,爭取逃亡的重要工具。
蒙古人對馬的感情極深,凡馬具,不放在人走路時需要跨過的地方,以免褻瀆。選取良馬,更有自己的一套辦法:將母馬拴在高山絕頂之上,令其嘶鳴,馬駒在山下聽到母親的叫聲,自然奔騰向上,最先登至山頂者,便是蒙人眼中的璞玉渾金,被交由最好的馬倌精心打磨。上了戰場,即使在水草不足的情況下,連續作戰七八天仍能不懼山嶺險峻,馱載主人奔馳,如此在曆史上留下了烏珠穆沁馬令人生畏的聲名。
青離挑了匹栗色小牡馬出來,這馬一看毛色油亮,四蹄修長,腹細臀實,跑起來必定箭頭一樣。且好在不太認生,拿鼻子拱她兩下,就沒在發出別的抗議了。
她摸上馬背,按白天尋摸的路線悄悄遁入夜色,離開營盤的一路上,女人們下夜喊夜的“嗬嗬”聲在黑暗中此起彼伏,偶爾還夾雜著牧羊犬的咆哮。這是牧民防止狼或其他野獸夜襲牲畜的方式,千百年來從不曾改變。草原深處,牧羊犬的對手則以淒厲的長嚎呼應,令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