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日壇城之稚霸忍(五 )(1 / 2)

盤麵上縱橫十九道格線,皆為刀刻。他擦拭著盤麵,下垂的眼皮圓滿如月,眼縫中偶爾一亮,似流水的閃光。樓下寂靜無聲,日本的生活令人語言減少。原以為住回石庫門,家人的話會多起來,記憶裏,石庫門裏的話總是快如鳥鳴……

他打開門,樓梯陡窄,甚至不能並放雙腳,桌椅床櫃是如何搬入房間的?生活,充滿奇跡,這是生活的本質。

下樓,母親兄妹在吃午飯。五年,令他們養成了不打擾他的習慣。他在桌前坐下,母親給他盛飯。兩個哥哥端著飯碗,站在窗前吃著,望著窗外。兩個妹妹,一個九歲,一個十一歲。她倆坐在桌前,低頭喝湯。湯麵微微波動,遠方又有炮聲。小妹豎起瓷勺,雙眼從碗邊上冒起,說:“三哥,世上有邪惡。”他一笑,答:“是啊,棋上也有凶險。”接過母親遞來的飯碗,走到窗口,向外望去。

窗外,黃暗。是暴雨將至的天色,雨不會來,那是戰火的汙濁。

“你看,仗會打多久?”、“中國會贏麼?”、“我們回來的不是時候。”——此類對話,在他們兄弟間不會發生。自從父親死後,家中便沒有了閑話。兄弟三人隻是端碗扒飯,看著窗外。俞家三兄弟視線的死角,是屋外窗台的正下方,那裏坐著一個戴破草帽的人。他一身補丁,穿草鞋,腰別一杆旱煙袋、一把鐮刀,應是個進城賣菜的農民。

俞家三兄弟自窗口離開後,硝煙中走出一個人,也是草鞋草帽,腰別煙袋、鐮刀。他走到窗台下坐好,抽出旱煙袋點燃,向先來的人說:“來一口?上等的德國煙絲。”先來的人答:“不,我抽這個。”從衣兜裏掏出一個鑲金煙盒,打開,是雪白的煙卷。他的漢語,有一種古怪的音調,“個”的音拖延了一秒才止住。

先來者:“我家在武原,你呢?”

後來者:“……我是三河的。”

先來者:“三河產武士,村正產妖刀。兩個地方很近,村正的妖刀,你有麼?”

後來者:“怎麼可能有?三代德川幕府將軍都是被村正產的刀所殺,在幕府任職的人不會配村正之刀。村正的刀成了幕府的禁忌,兩百餘年,村正的刀匠不敢造刀,手藝失傳了。”

先來者:“誇張,這是在中國才會發生的事。雖然民間流傳著‘村正的刀專克德川家’的說法,德川家也深信不疑,但並沒有壓製村正刀匠,村正一直是產刀的……你是日本人麼?”

後來者一笑:“不是。”

兩人不再說話,默默抽煙。許久,後來者磕滅煙灰,先來者掐碎煙頭。後來者:“報紙上的逸聞欄目,再也不能相信了。”先來者:“給你看看村正的妖刀。”摘下腰間鐮刀。鐮刀刃上沾了一層土,先來者橫撐左手大拇指,將其刮淨。細看,刃上散落著淺綠色的直紋,紋僅幾毫米長,排列不規則,有些聚在一起,有些散開,像是水田裏隨手撒的一把秧苗。

先來者:“這叫‘稻妻’,上品工藝才會煉出的刀紋。”

後來者:“村正的名匠怎麼會打一把鐮刀?”

先來者:“不要以中國的事情揣度日本。鐮刀在中國隻是農具,日本武道自古有鐮刀技,劍聖宮本武藏早年遭遇鐮刀高手,險些身死。日本鐮刀是殺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