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麼,我曾經是那麼愛你。
她的心卻突然一震。寂靜的虛空中,傳來封印破碎的聲音。諸行無常,有起則有滅。忘情之毒竟然在這樣奇妙的機緣下,失去了效力。猛然,她記起了一切。記起了森嚴軍營中,他七進七出,白衣盡染血色,奪得那枚帶血的雕翎,換取她的平安;記起在地心之城裏,他穿戴著梵天的輝煌甲胄,伸出沾血的手,溫柔地撫上她的發,給她一生祝福;記起了騰蛇巨柱上,她的笑容滿是悲愴,輕輕吻上他的雙唇,說一聲,對不起,我不能愛你;記起了等候與被等候的無盡年華;記起了錯過與被錯過的萬種因緣。
她的心在抽搐。原來,她欠楊逸之的,是那麼多。原來,卓王孫指責的一切都是真的。她真的曾經背叛過他。在忘情之毒的控製下,她忘記了最感念的人。這個人是楊逸之,而不是他。這個錯誤,是她對他不可挽回的傷害。之後的歲月中,他對她的冷漠、無情都是事出有因,而她無心中與楊逸之的任何交集,都是在提醒他的傷痛。
回想起來,茫茫滄海,叢林魔域,雪域神峰,幽冥孤島……她曾多少次有意無意地離開他,尋求那襲白衣的庇護?她又曾多少次擋在那襲白衣麵前,忤逆他的威嚴?數不清了。每一次,都是一道傷痕,由她親手劃下,越來越深,直到不可挽回,直到磨碎了愛情,耗盡了信任,埋葬了海誓山盟。
是她的錯。是她親手在他心中種下了黑暗的種子,開出黑暗的花,又在無意中將它澆灌壯大。如今春華秋實,終於輪到她自食其果。原來,她承受的一切,不過是罪有應得。
淚水終於滑落。一直在支撐她的東西,在這一瞬間崩塌了。愛已化為灰燼,她唯一剩下的,便是恨,是報複,是讓他痛悔的執念。但如今,她又有什麼資格去恨他,有什麼資格去報複他?
她躺在淩亂的嫁衣裏,濕氣仿佛一株冰冷的藤蔓,鑽透青石地板,向她攀爬而來,緊貼肌膚,滲入骨髓。搖曳的燭光暗淡下去,雨夜的閃電殘忍地撕破了虛假的紅光,將四周恢複成一片蒼白。靈幡、祭幛、紙錢,她就仿佛躺在一座荒廢的古墓中,已死去了千年。
虛無,宛如夜色一般湧了過來,將她深深埋葬。
曙光劃破夜色時,這場風雨也接近尾聲。
燭火燒到了盡頭,隻留下嫋嫋的青煙。晨風揚起紙灰,灑得滿堂都是。在微茫的曙色下,四周的一切都是那麼灰敗、殘破、醜陋,仿佛荒郊外一處無人看守的義莊。
相思依舊一動不動。直到楊逸之將她輕輕扶起,她依舊沒有知覺。她的心已經死去,這個世界上的一切,都與她毫無關係。
楊逸之靜靜地看著她,久久沉默。他從地上拾起那件繡滿蓮花的嫁衣,入手冰冷而沉重。最上等的蠶絲細如毫發,每一根都有不同的顏色。而如今,這些千挑萬選、千針萬線繡出的蓮花被雨水沾染,斑駁零落,在底色上染成一片頹敗,讓人不忍卒睹,恰似她眼中一切成空的荒涼。就仿佛晨起時精心描畫的妝容,卻終日空對鸞鏡;耗盡了所有夢想的少年心事,到頭來兩手空空;用漫長的一生去等待的短暫花期,卻在風雨中零落為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