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仙宗,立於北鬥星域,躋身六大仙宗之首,山門獨占天璣星位。
在逍遙仙宗的十年,是林立此生最難熬的十年,背負著家恨日日修煉不輟,還要在九萬裏苦行的道路上忘命搏殺,稍有時運不濟,抑或警惕放鬆,可能就會變成滿滿星域中的一條孤魂,無主無依無歸處。
那才叫真正的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過活。
但那十年,也是他活得最痛快的十年,但凡看誰不順眼,拎著刀上去宰了便是,從來不擔心殺錯了人會被誰不死不休地報複——朗朗數十億粒星辰,試問有誰敢找逍遙仙宗報仇?
林立的殺戮之心愈強烈,那股纏繞靈魂的愁緒就離他越遠,所以後來,逍遙仙尊特許他回來複仇,心間戾氣再不消除就怕來不及了。
臨行時師尊沒有千叮嚀萬囑咐,隻對幺徒弟說了一席話,那些話時時刻刻都在林立耳畔回響。
“修仙的路注定逆天而行,誰也清白不了,都是從汙穢淤泥裏蹚出來的,從來沒見過哪個修士渡劫,天上不掉誅心雷的。但徒兒你要切記,天道有數,老天爺自己有本賬簿,世人做了多少孽欠了多少債,最後都須清算,跑不了也不能跑。孽障堆滿的人,別管他是再萬古橫空驚才絕豔的角色,終究也是要在天威譴罰之下殞滅的。你回到人間行事之際,倘若可保自身無虞,萬莫忘了在這裏揣幾分慈悲。”
林立顫抖的手按在左胸處,就是因為那份慈悲,他看到甘如薇的時候,將痛下殺手的念頭忍了回去;還是因為那份慈悲,他試圖將一切可以推出局外的人推出去,盡了自己最大的善意。
怎麼到現在,自己欣賞、也欣賞自己的人,卻來說自己是錯的呢?
小心方能駛得萬年船,謹慎一些何錯之有?
……
……
“安穩固然可貴。”
遠在唐城的陳海石沉默良久之後,終於又傳來了聲音,一如既往的平淡,猶如煮透幾遍的一壺白開水。
心平氣和的口吻,大概已經將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怨尤收回了心間,聽完那摻雜血淚的一席話,心境終歸變化了。
“你總說天道有數人事無常,有的人窮極一生圖個安穩,到底卻逃不脫顛沛流離,有的人偏愛走險路峭壁,最後照樣頤養天年,說不準的。你有你的選擇,可以把人往遠處推,人家也有人家的選擇,葡萄總會爬上樹架的。”
陳海石刻意放慢了語調,一改往日每個字都說在點子上的吝嗇,言語顯得有些拖遝,不停地用著比喻拿動物植物說事。
林立卻死拗著堅持:“爬別的樹架也是爬,何必明知自己是根容易倒的棍子,還不提醒人家一聲呢?”
“哪根棍子敢確保自己一定不會倒呢?”陳海石反問道。
林立皺了皺眉,想出了反駁的說辭:“沒有蛀蟲的棍子,比有蛀蟲的棍子堅挺得多。”
“萬一那根棍子是根空心木呢?”陳海石又問道。
林立自嘲的笑道:“我覺得應該相信葡萄自己的眼光,人家又不瞎,會挑根好木頭的。”
“對啊,人家又不瞎,現在就認為你是根好木頭,就想往你這根棍子上爬,你怎麼就不相信人家的眼光呢?”陳海石又又又問道,此處應有戲謔,但他的語氣還是那麼冷淡,透著得道高僧般看破紅塵的乏味。
林立再也找不到說法辯駁了,被問得啞口無言,這才想到跟自己對話的人,雖然永遠板著張生人勿近不解人情的臭臉,但卻並不是個內向的人,恰恰相反,這家夥極其擅長口舌筆墨,放在古時候就是蘇秦張儀那樣的合縱連橫的大說客。
“我認識的林立,心比天還高,不應該是現在這副寧願覺得別的男人比自己強,都不敢相信自己能護住幾個女人周全的慫樣。”
陳海石振振有詞,隨便從肚子裏搜刮幾滴墨水,都不至於像林立那麼文盲似的詞窮。
“行吧!”
林立無可奈何地歎了一聲氣,內心某處卻似乎有根緊緊繃著的弦斷掉了,原本勒得他呼吸不暢,此刻終於實實在在地放鬆。
“長這麼大,除了拿著雞毛撣子的我爹,還沒遇見幾個能說得過我的人,你成功了。”
“你說服我那麼多次,我說服你一次,還差幾回才能扳回平手。”陳海石說道。
“嘶~我說,你這麼費心巴拉的浪費口水,不會是為了讓我哄好那馬尾辮,方便你維係跟陽家的關係吧?”林立如夢初醒似的,語氣誇張。
以陳海石唯利是圖的秉性,想做成一件事可以迂回十萬八千裏達成目的,還真有可能這麼做,不過林立確信,這次對方抱的不是那樣的念頭。
至少不單單是那一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