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遭瘟的並沒有照眾人期望的那樣收斂些許,相反,二人一直都風輕雲淡,仿佛不曉得自己在跟誰說話,在說些什麼。
但最可怕的地方,還不在於這兩個不懂天高地厚的年輕人,而是在於始終很講道理的張二爺。
——薩城隻有一個張二爺,這個張二爺從來都不講道理!
那張罕見到極點的和顏悅色之下,或者蘊藏著越發積累深厚的怒火,一旦爆發,必然潑天。
“二爺,吃飽喝足了,咱先上樓休閑休閑?”
有人意識到不宜久留,便上前搭了個訕,找由頭遠離是非。
照張玄靈的個性,勢必要留眾人吃晚上那頓,故而幾次娶姨太太的婚禮喜宴,午後時間都是消遣作樂。
願意賭上兩局的,二樓有棋牌室;喜歡養身休憩的,三樓有足療按摩;愛好聲色風月的,四樓也有嬌女侍奉,諸般玩耍都由紅馬幫掛賬。
“去吧。”
張玄靈揮了揮手,好壞也辦著喜事,無常的脾氣沒遷怒於無幹人等。
“好嘞好嘞!”
“那二爺,我也先上樓了,晚上再見?”
“二爺,最近忙得頭發都掉了,好久沒聞過女兒香了,去樓上溫存溫存?”
有了土皇帝首肯,又有開路先鋒,眾人紛至遝來,到張玄靈麵前作揖暫別,然後趕緊順著樓梯脫離苦海,前一分鍾還人聲鼎沸的婚宴廳,轉眼間便是人去樓空殘羹剩飯。
“咱也去坐坐?”
張玄靈讓新娘子去找自己的姐妹們耍,另一邊,已經讓餘思秋在樓上安排好房間茶水,表麵上征詢林立的意見,實則沒得商量。
這裏是薩城,大敦煌酒店本就姓張,他是主人家,霸道得不需要理由。
“客隨主便。”
林立與蕭破軍對了眼神,起身跟上去。在他看來,如果就此離去,送的那兩萬塊錢禮金實在不劃算。好歹來了一遭,總該把利益掙夠了才對。
陳海石行事就從不走空,這種優秀品質,他正在學習。
終點是大敦煌酒店第十六樓的一處僻靜房間,寬敞且空曠,偌大的房間裏頭,隻有牆壁上幾幅名畫,以及一張凹型製的實木桌。
“真幹淨啊!”
林立不由感歎,這裏屬實幹淨,連張坐的沙發椅子都沒擺。
張玄靈翻身上桌,大馬金刀地坐了起來,一腿伸直一腿盤在桌上,坐姿粗獷,很有江湖草莽的氣質。
林立確信,此時的張二爺,才是真正的張二爺,而此時此刻,也才是真正要開始談正事。
先前在婚宴廳幾番交鋒,說到底雙方都隻是在試探。
很顯然,他們彼此都在對方身上,摸到了自己感興趣的東西,否則現在這場對話,並沒有必要進行。
“這地方,本來不是談事情用的。”張玄靈起了個頭,打開話題。
餘思秋接著說道:“我們把這地方叫刑訊室。”
林立放眼至東邊牆腳,看到了皮鞭烙鐵之類的物件,旋即笑道:“看得出來。”
剛進門時,他敏銳的嗅覺,便從空氣中嗅到一股血腥味,被清新劑的氣味衝得很淡,但還是揮之不去。
“我調查過你的來曆,但沒有僭越,隻知道你姓林名立,唐城人。”張玄靈二度開口,聽起來前言不搭後語,但他表達的是誠意,以及些微的善意。
“據我所知,唐城如今沒有哪個姓林的能翻天覆地。”
他又補充一句,而這句話的意思,就非常值得人深思推敲了。換作簡練的說法,大概是想表達‘你似乎不是個多了不起的人物’。
林立與蕭破軍眼神相接,然後轉臉向別處,漫無目的地打望著,由蕭破軍向前一步,沉穩道:“或者有,隻是你打聽得不夠詳細。”
張玄靈笑了起來,笑容帶動眼角並不深刻的疤痕:“是嗎?”
“也許是,也許不是。”
蕭破軍堅定的神情忽然鬆散,說出的話也是模棱兩可。
林立對他的表現滿意到了極點,果然,造型上五大三粗的漢子,未必不能穿針引線粗中有細。
張玄靈開始不太確定,但還是按照之前設計好的路數追擊,緩緩說道:“十年前唐城有個顯赫威武的林家,雙木林。”
“我也是雙木林。”
林立散漫道。
“我猜也是,除了活閻王林震天,其他人生不出你這麼帶種的兒。”張玄靈臉上冷笑點點,“說起林震天,我年輕的時候就聽過他的事跡,一度引為最欽佩的雄主,可惜世事沉浮,即便他重新蘇醒過來,想讓林家恢複往日榮光,怕也是難如登天。”
他望向餘思秋:“你有文化,那句話咋說來著?啥難為啥炊?”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餘思秋說道。
“對勁!”
張玄靈又看回林立,說道:“你們兩父子加起來,我估摸著能成大事,不過那四家人狼狗那麼盯著,你們能喘過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