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書閣最底下的一層風格很簡樸,基本談不上裝潢,磚泥木頭搭起來,便在牆上掛了曆代先聖的畫像與許多基礎入門符篆畫法,然後是幾樣聊勝於無的家具。
林立最有印象的,自然是靠側麵擺放的那處小幾案和兩張帶扶手的陳舊椅子,往先每次來敕書閣,都是坐在這個位置。但是今天不一樣,打發走周寒衣之後,掌教天師便領著他去了另一側,拍打兩下柱子上的流雲氣象雕紋,便有扇暗門旋轉打開。
“來。”
挽褲腿打赤腳的掌教天師喊一聲,先行入內,林立於是跟上。
本來以為這間位於敕書閣的密室裏頭,應當存放著許多不出世的至寶或者秘密,結果走進去才發現,就隻是個充滿生活氣息的幹淨房間,桌子椅子凳子床都有,還有個衣架,上麵掛著顏色的圖案不一的五六件道袍。
“敕書閣此間專門留這麼個小房間,是白天給天師小憩休息用的,到師父那裏,便直接搬過來在此起居了,他老人家修煉不算勤懇,對天師府這片心卻最是赤忱。”張懷庸說著信步走到正對門牆壁上一副掛像底下,負手仰頭:“師父仙逝過後,敕書閣重新修繕起來,連帶這屋子也修好了,我不敢住,就差人把那些還完好的師父生前穿用找出來,悉數擺放在原位。”
“天師是好人還是壞人?”
林立問掌教天師,他口中的天師自然是畫像上那一位,而不是站在畫像底下的那一位。
這是個很奇葩的問題,龍虎山開宗立派納收香火之時,便是天底下正派道教大宗,躋身三大祖庭之位,曆代天師中不乏於世間有大仁善大功德的聖人,豈有問天師好人壞人的道理?
張懷庸卻不曾辯駁,如數答道:“師父對天師府有一顆好心,對這泱泱世界芸芸眾生,有一顆善心,心神迷失時對龍虎山做過天大的壞事。”
“那當殺不當殺呢?”
“彼時,當殺。”
“曉得了。”
“是不是覺得你跟師父很像?”掌教陡然轉了話鋒,問道。
林立仰頭對著那幅畫像端詳良久,跟張雲馬倒是父子帶相七八分的相似,與自己卻是差著老遠,林震天說過,他隨了他母親的樣貌,清雋秀氣,而他自己時常對著母親的照片,也深以為然。
“不覺得哪裏像。”
“你看看那兩條長山眉。”張懷庸道。
林立目光於是特意放在畫像的眉毛上,不禁虛了虛眸子。自己的確也是一對長山眉,平直如山脈,從鼻梁高根起勢,越過眼尾四毫半,而那畫像上的前代天師,如出一轍。
同形同狀的眉毛比比皆是,可林立眼睫上的這對,簡直就像是直接從畫像上挪過來的。
“師父合眼前的遺言,叫我每十天算一卦,我這五十年都堅持下來了,可卻不知道要算些什麼,直到你上山,我攢了三個十天推演了一場大卦。我沒算錯,你終究因緣際會去了涿鹿的斬魔之地,且不知用什麼方法,沾上了軒轅大帝的始祖氣。”
“始祖氣妙用無窮,提升你體質靈魂之餘,還讓你提前望穿了一部分輪回,得到了些前世的記憶。”
“前世?”
“你是師父的轉世,這一點,離陽師公花了三年確認,龍虎山知道的人不在多數但也有幾個,丹朱師叔祖看來也獲悉了,想來應是你上龍虎山那日,與離陽師公師徒重聚得到的消息。”
“……”
林立滿腦袋空白,嗡嗡作響。
聽著張懷庸講得隨口隨意粗茶淡飯,這消息卻是絕對轟動道門那一級別的爆炸新聞。修真之人對輪回一說大都將信將疑,觸之不及但可以捕風捉影,前代天師轉世者進了天師府,一旦傳出去,意味著什麼?
——龍虎山終歸還是姓張的,周寒衣再如何天縱絕豔,又憑何去與張天師轉生相爭?
剛應該著急上火的應屬武當山,眼看著天師府隻剩個睥睨同代的會計青年獨木難支,一舉超越榮登道門最大巨頭及新領袖的大事勝利在望,當年那位蓋世強者突然回到龍虎山?
怎麼想,這件事都過於驚世駭俗。
但林立沒想到那麼大那麼遠,他的目光僅僅看到了,自己是某個人的現世,那種感覺並不太舒服,就仿佛這起起伏伏二十年的人生,都隻是作為某個已故大人物的影子在活著。
張懷庸沒必要扯這麼大的謊來哄自己,丹朱先前的反常,一下子也得到了解釋。
“所以自打我上山,縱使做了掌教看不順眼的舉止,也總是能得到縱然?”他問道,如果對方答是,那他扭頭便扔掉這身月白道袍,衝下龍虎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