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再怎麼天才,也無法越過當下的眼界,去理性客觀地看待更高維度的道理,此為必然。
如果比作學生,他已經學得很快,二十載光陰,便把旁人耗費數百年可能都學不完的東西給學了兩遍,滾瓜爛熟——修真界中,天才本就是跳級生,他在本應上幼兒園的時候就開始上中學,大學,仍然太遠。
於是不動真元不悟法術,僅僅是癱在那兒屁事不幹動動腦子,損耗的精力便多過當年渡劫時的疲倦。
慧極必傷這種話,想來也是經驗之談。
當又在岩石上刻下足足十二個小楷正字,林立拋卻了那些念頭,心神沉入丹田氣海,又開始承受覆海印無比沉重的折磨。
第十九個正字刻完,第二十個正字刻了兩筆,他暫停了修煉和冥想,解掉障目陣法,踱步到洞外。
世界已然入冬,位於偏南方的江陰,今天難得的下起了小雪,飄飄蕩蕩,雖然沒把兩座山鋪蓋成北方常見的那種銀裝素裹的景象,倒也別有一番風情萬種。
九十七天,人間今日是春節。
大團年,晚上有朝廷組織的電視聯歡晚會,外麵寒風刺骨雪花紛揚,家裏卻是十足溫暖溫馨,一大桌子人坐在一起吃餃子……
林立是趕不上了,回來第一年就缺席團年飯,心裏畢竟對家人是愧疚的。龍虎山上那座幾千平的大院子,氛圍冷清了許多,俗世有家的弟子都下山回鄉過年去了,這些人在天師府占大多數,外門內門殿前親傳之中都有不少,即使名聲赫赫的周寒衣,在凡界也有健在的雙親與從小玩到大的死黨,隻是死黨如今大抵成家立業帶孩子了,相同年歲的他卻上山做了道士。
但他現在大概也回家與父母團聚了吧?
修士們總愛拿林立與周寒衣作比較,誰的修煉天賦更高,兩個人登玄階時都留了步伐意味著什麼,猜測諸多眾口不一。但在這個有些特別的日子,林立是羨慕周寒衣的,或者說他終是輸了點東西,譬如今天兩個人的幸福指數。
印象裏因為母親生前愛吃餃子,不會做飯的林震天跟著大師傅學了挺久,全國各地的餃子都會調餡兒會捏會包,一手餃子做得那可稱得上唐城一絕,以往年年都吃反而不覺著珍貴,念了十年本以為今年能吃著,結果又他娘的打水漂了。
林立不禁咽了兩口犯饞的唾沫。
對麵龍虎山巔,天師府門前緩緩走出一道人影,粗布寒衫,單薄的道袍披在外麵,顯得很不禁風。
林立眉頭一挑,神識傳音問道:“你不回去過年麼?”
“沒買到火車票,等春運高峰過了,再請假回去看看便是。”
周寒衣同樣以神識回道,隔著幾千米,正常說話的聲音顯然傳不了這麼遠。
他坐在門檻上,手裏拎著一隻酒壺和兩個酒杯,還有個塑料袋,裏麵裝的涼拌豬頭肉自然是山下買來的。
“喝點兒?”
“喝點。”
林立點點頭,並非見了酒肉腹中饑渴,想要的是那種氣氛,吃上兩口豬臉飲上兩口白酒,好歹等於是把這個年過了,總比孤零零蹲在山洞裏對著頭頂的爬山虎要強上一百倍。
龍虎山上周寒衣斟滿兩隻酒杯,左右手拿著自己碰了碰,便將其中一隻遠遠地向林立送來,真元橫渡幾千米,酒杯平平穩穩,杯中滴酒未灑。
林立接住,朝著對麵府門的影子舉了舉杯,仰頭飲盡,竟是九年齡的大腳墨婆。
“師父給的,曆年向朝廷饋贈的最多不過兩年齡,那些肱股大臣想喝年份久些的還得自己埋,但他們埋的哪有龍虎山上的香?好東西我們當然得自己留著,不過年份再久,酒終歸還是酒,不會變成百年老參也不會變成恐龍蛋。”周寒衣說道。
林立眸光閃爍片刻,將杯子遞還回去,說了句甚好。
周寒衣又斟滿一杯大腳墨婆,帶著幾片紅油亮亮的豬頭肉和一雙一次性木筷,再朝琵琶山拋來。
林立放出幾縷真元將肉片承接,漂浮在前方空氣中,左右手則接住酒杯跟筷子,用牙將筷子咬開成兩根,夾了片肉放進嘴裏,真他嗎香!就著嘴裏肉味,再灌進一杯酒,兩者在舌尖和味蕾交融,滑入咽喉,那滋味,給個皇帝也不換!
大腳墨婆對於修士,益處乏善可陳,但滋味到底是比凡間的酒要爽口,配得上過年兩個字。
酒杯與肉片在兩座山之間來來回回飄蕩,一來二去,酒壺便空了,塑料袋裏的豬頭肉也殆盡,隻剩淅瀝瀝的油湯水。
周寒衣收拾收拾起身,正午了,要去跟留在山上的人們吃飯,便點頭告辭,林立道了聲謝,也轉了進了山洞。
這個年就如此便算過了。
洞中,林立坐回簡陋石台,盤著腿,嘴裏喃喃念了遍周寒衣方才說的一句話。
“年份再久,酒終歸還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