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也許是你誤解了他。”
青衣人嘶聲大笑起來:“我起初也以為自己誤解了他,可是當發現他設下圈套,寧可犧牲我也要置仇人於死地時,我才真正明白了他的用意。天底下又有哪一個父親願意用自己的孩子去交換仇人的性命?你說,這樣的師恩我應該怎麼去回報?”
許驚弦啞口無言,雖然他不甚明白青衣人的故事,但卻能夠清楚地體會到他那難以掩飾的悲憤與失望。就算他的忤逆言行有違師道,但局外人又如何了解其中的隱情?
青衣人本就滿懷著一腔心事,半壇酒下肚勾起重重愁腸,亦有了幾分醉意。他忽盤坐於地,一把抓起空酒壇抱在懷中,以指扣壇,口中放聲長吟,幾句未畢,眼中已滴下淚來。
青衣人所吟之句並非漢語,許驚弦不通其意,但聽那音節粗獷而蒼涼,痛烈與豪邁兼而有之,猜想或許是北方遊牧民族的歌謠。在青衣人那喑啞的聲音中更有一種莫名的撕扯人心的力量,許驚弦忽就想抱著他痛痛快快地哭一場,隻是記得自己曾立下誓言手刃仇敵前再不哭泣,勉強咬唇苦忍。
青衣人吟至一半,心情激蕩,手指微一用力已扣破酒壇,吟聲忽就斷絕。他拭去眼淚,抓起桌上那盞紙燈,扶起許驚弦:“跟我來見一個人吧。”
兩人出門繞到屋後,再行出數十步,兩座墳包赫然在目。墳前皆無字碑,左邊墳頭土色尚新,顯然剛立不久,右邊那座墳已有些年頭,已被人細心地除去了雜草。
青衣人手指左邊那座墳:“今日,我在這裏埋下了我的劍。”
“為什麼?”
“我剛剛得知了師父的死訊,所以埋劍為塚。他教我武功,現在我都還給了他,就算是兩清了。”
青衣人又指向右邊的墳包:“這一座墳墓裏,埋著我師父的那個仇人。我從小就一直在恨他,但他卻是第一個真正把我當朋友的人,教會我許多做人的道理。我用師父傳授我的武功殺死了他,又用他傳授我的道理背棄了師父。他雖然死在師父布下的局中,但在我心目中,最終的勝利者是他!”
寥寥數語,已令許驚弦對墓中人肅然起敬。
青衣人長歎一聲:“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殺過人,再也不會恨任何人。他教會我的東西是我一生也無法忘記的,所以我每年都會回到這裏來看他,並且替他放飛這一盞送魂燈,希望他在九泉之下能夠安息,希望他明白我的心意……”他緩緩擦亮火折兒,點燃紙燈中的蠟燭,再抬手將紙燈放飛,神情肅穆,動作凝重,充滿著尊敬之意。
等那紙燈飛至頭頂,青衣人驀然擊出一掌,劈空的掌風蕩起燭火,引燃紙燈,瞬間燒為灰燼。
許驚弦呆呆看著青衣人的一舉一動,忽然覺得很羨慕他。青衣人的痛苦源於他曾經犯下的錯誤,至少如今他已經放下了所有的仇恨。可是自己呢?自己的仇恨不知何時才能消解,而就算有朝一日殺死仇敵,死去的親人依然無法複生,自己的痛苦就會因此減少嗎?他拚命甩著頭,青衣人的話語比壇中烈酒更加刺激著他的神經。
青衣人悵立許久,長吸一口氣:“師父畢竟還是師父,我仍是要回去替他盡一份孝道。小兄弟保重,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