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峰上神劍宮,飄搖一劍謫人間。”這句近似俚語的詩在江湖上廣為流傳,已被頂尖劍客們念叨了近百年。所謂傳奇,大概也就是這樣了。
已經開春,天氣仍是奇冷無比。一連下了幾天的雪,滿山皆白,隱約可見半山腰的待客亭成了個小黑點。從山腳迤邐至山頂的六尺寬的青石階梯已完全被積雪淹沒了,依托山勢而建的巍峨殿閣僅見模糊的輪廓和幾勾挑起的銳利簷角。天色已晚,宮中火燭次第點亮,燈光輝煌的樓台殿閣映在冰雪琉璃世界中,仿佛是高不可攀的九天神府,莊嚴峻麗,無聲地昭示著百年傳奇獨有的神秘。
每月初一、十五是弟子們在位於山巔的試劍閣切磋武功的日子,往往自清晨鬥劍至深夜才散。所謂切磋,就是宮主和長老們對眾弟子的考較。今日正是二月初一,然而偌大的試劍閣卻空蕩蕩的,唯有懸掛在四麵牆壁上的無數寶劍默默閃著冰寂的寒光。那些劍都曾在頂尖劍客手裏昂揚過,最後卻因主人挑戰失敗而被留在此處。四個牆角各點著小兒手臂般粗的蠟燭,將寬闊的房間照得亮如白晝。
一名白衣打扮的青年端坐在試劍閣中央,默默注視麵前的黑匣。匣中是一柄三尺四寸有餘的鬆紋古劍,龍形劍鍔,通體漆黑如墨,形式古雅。青年對麵是一名神情嚴峻的白須老者,氣宇軒昂,貴不可言。
“翰羽,你可知此劍的意義?”老者聲音平淡。青年神情凝重,緩緩道:“手握此劍,便是擔起守護神劍宮百年威名的重責。”
老者讚許地點點頭,雙手托起寶劍,平舉於眼遞到青年麵前:“此劍,今日傳於你。”青年一愕。鬆紋吞龍劍是神劍宮的鎮派之劍,由曆代宮主代代相傳,宮主現在將這柄劍給他,就等於將神劍宮的宮主之位也傳給了他。神劍宮中自宮主以下,另有四位長老,皆收有門人,依例每一名弟子都有繼承宮主之位的機會,他雖不是宮主的嫡傳弟子,但憑著絕高的悟性自十六歲以來贏得了每一次考較的頭名,兩年前,更是在十年一度的南北武林峰會上技驚四座,被奉為天下第一名劍,一時風頭無兩,幾乎是神劍宮乃至武林劍客們公認的下一任宮主之選——得授此劍是早晚的事,這一天原也在意料之中,隻是,沒想到來得這麼快,又是在眼下這樣的形勢。
“弟子……”舒翰羽便要婉拒,蕭重影麵容一肅,喝道:“拿著。”舒翰羽心中微驚,神色卻未動,莊重地接過寶劍。
蕭重影看著麵前年輕的弟子,神情有些複雜,加重了語氣:“拿著它,打敗賀連鋒,你就是神劍宮當之無愧的第五代宮主。”
舒翰羽瞬間明白了宮主的意思,一直鎮定安然的心弦陡然起了萬丈狂瀾——宮主給他這把劍,是仍舊不放心他,要他倚仗寶劍的絕世利鋒贏得那場戰鬥!這個念頭一起,一股莫可名狀的燒灼自心底而起,直衝頂門。
一年前,一名自稱賀連鋒的西域劍客東入玉門關,戰帖下了一路,黑白兩道、無數武林名劍敗於其手,無人可攖其鋒。初時,尚有劍客們叫嚷著“揚我中原劍道威名,將蠻夷小子踹回大漠”主動前去挑戰,到後來,眼看著一個個威震一方的人物或傷或殘,中原武林被他那橫絕天下的氣勢震得惶惶不可終日。
神劍宮成了最後的指望。早在半年前,就有幾位頂尖劍客發信函至神劍宮,請求蕭重影下山,殺一殺那蠻子的氣焰。但以蕭重影和四位長老的超然身份,自然不能下山和一個年輕後輩動手,更何況他們早已洗手封劍。舒翰羽在新生代弟子中劍術最強,主動請戰,卻以“學劍不專,浮誇好戰”之名被禁閉於後山悔過穀。蕭重影既未派人下山迎戰賀連鋒,亦未回信。一時間,神劍宮內流言四起。
舒翰羽進入悔過穀後,發現宮主和四位長老都已靜候在那裏,等待他的還有嚴苛得近乎冷酷的訓練。那時舒翰羽就已明白——他們怕他敗。中原劍界輸不起,神劍宮百年傳承,更是輸不起。可是為什麼他們都認定他會輸?賀連鋒在中原武林一路所向披靡,固然絕非尋常,但他在南北武林峰會上一劍傲然戰八方,求一敗而不得,難道這樣還是不能讓他們放心?半年的磨煉之後,宮主竟然還是不放心他,要他倚仗宮中的鎮派之劍奪取勝利!舒翰羽忍不住懷疑,若不是七日前戰帖掛在了神劍宮的大門前,指名挑戰神劍宮,恐怕他還在後山繼續那秘密而嚴苛的訓練。這被重重羞辱的心情呀,當真比火灼刀剮更難以忍受!舒翰羽穩穩握著手中的劍,久久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