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知愁滋味(一)(1 / 1)

塞外的風沙肆虐得像孫猴子的金箍棒,指哪兒捅哪兒。村頭的黃狗又偷吃了老劉頭的肉骨頭,正被罰在門口思過,哀怨地在風裏低吠,如泣如訴。天擦黑了,麻麻的天色沒有星星不見月亮,在大風天裏蹲了一天馬步的洛浦煙甩甩酸麻的手臂,抖抖衣衫裏的沙子,抽著鼻子鑽進身後的茅草屋。

“師父,羊腿給我,多些辣子,外麵凍死了。”洛浦煙邊說邊抓起火上烤著的羊腿,往嘴裏塞。師父洛三臉色黑黃,一身布衣七零八落搭在身上,慢悠悠地品了一口手裏的陳釀,看到洛浦煙滿手是油,吃得不亦樂乎的樣子,眯了眯眼,道:“丫頭,今日你就十八了。想不想到外頭看看?”

“外頭?師父啊,你給我看的那些寫江南的詩,什麼池塘水綠風微暖,什麼雲破月來花弄影,我都琢磨不出來是個啥樣,嗯,挺想去瞧瞧。”

洛三看到這孩子講得一臉興致,心頭忽然有些失落,這丫頭畢竟跟著自己十八年,他仰起頭,一口將酒飲盡,高聲道:“那好,你便去吧。”

“啥?真的?師父您沒騙我吧,咱們真去啊,師父您說真的,那個江南真和書上的一樣?那定是有許多戲耍的玩意兒……”洛浦煙聽說是要出去玩,立刻興奮得揮舞著羊腿連說帶劃。

“不是咱們,是你一個人去。”“啊?”“啊什麼,闖蕩江湖,你不是一直念叨麼。再說學武之人,總不是一個地方就圈得住的,出去轉轉,挺好。”洛三淡淡道。

洛浦煙看師父不像開玩笑,立時垮了臉。突然她將頭抬起來,認真道:“師父啊,你是不是惹上什麼仇家,十八年期到了,所以讓我逃命,你等著挨劈啊。”

“你腦袋裏都裝些什麼,話本子看多了吧?委屈你了,不去那瓦肆裏做說書的先生。”洛三哭笑不得,然想了想,將臉色一沉,道,“不殺門的規矩,年滿十八,必須入世。”“這是什麼規矩?”“祖師爺就是這樣說的,自有深意,我們做弟子的仔細領悟便好。”洛三本想再說些什麼讓徒弟心中好受些,卻無奈嘴未張,心卻哽在哪裏,隻是拍了拍洛浦煙的肩膀,轉身離開了。

次日一早,洛三拿了根燒火棍,拍了拍灰遞給洛浦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這個……是我以前的佩劍,不殺劍,不殺門人入江湖一定要帶的。”洛浦煙低著腦袋應承著,腳底下撚來撚去。洛三盯著她憋屈的臉笑道:“自己的路得自己走,是好是壞,都得試試。”

洛三將洛浦煙送到鎮子口。放眼望去,遠處是光禿禿的土山,除了黃色的芨芨草,滿眼盡是荒蕪與幹裂。這麼個沒人氣的地兒,卻是他們師徒倆的桃源。洛三歎了口氣,對徒弟道:“煙兒,跪下。”

洛浦煙依言跪倒。洛三道:“洛浦煙,為師問你,當年我授你武藝時,曾教你說些什麼。”洛浦煙恭恭敬敬道:“世人性命,皆由世人所握,無論貧富貴賤良善奸惡,其性命天授之,他人不可妄奪。不殺門弟子縱負絕學,亦不可取人性命,且立誓曰‘身在不殺門,不殺一人,殺一人則殺千人’,如若不守,逐出師門。”

洛三聽著,心下一片慘然,不殺門弟子十八歲出世,卻很少有能在江湖上立足的,要麼如自己這般歸隱山林,要麼反而仗著不殺劍法嗜血成性……他也曾私心想過,讓這丫頭一輩子平淡過了也沒什麼不好。任俠好義、仗劍遠遊終是習武江湖的夢想,大漠於旁的俠客許是放逐的終端,於洛浦煙卻連個開始都算不上。然不殺門再算個幻想,也不能就此斷了。

看著自己這個徒弟眼眸晶亮,洛三心中又有了些期盼。嘴角咧開一笑,朝洛浦煙屁股上踢了一腳,道:“滾吧,混好了回來看看你師父。”說罷,頭也不回地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