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驚弦聽說過錫金人對蒼猊的諸多禁忌,不欲多吉替自己擔心,便避重就輕,隻說放了幼猊,根本不提與蒼猊群大戰過一場。
多吉性格耿直粗放,也不再多問,隨口說著話,眼皮又沉重起來。
許驚弦忽道:“多吉,也許我過幾天就要走了……”他想到即將離開禦泠堂,日後前途未卜,不知會去何處做個孤魂野鬼,不免自艾自憐,言語間頗為傷感。
而多吉卻已漸入夢鄉,“哦”了一聲,喃喃道:“如果有什麼好吃的,別忘了給我們帶些回來。”他大概以為許驚弦隻是像從前一樣,暫時離開後不久就會回來。
許驚弦無奈地一笑,這就是多吉最可愛也最可恨的地方啊,什麼事都不放在心上,總是那麼樂觀地麵對一切。他本還擔心不知應該如何與多吉告別,現在反倒放下心事。也許無聲無息地離開最好,免得兒女情長,英雄氣短。反正無論日後能否與多吉再次相見,他都會在心裏永遠給這個純樸憨厚的錫金少年留一個極其重要的位置。
這三年來,除了宮滌塵與碧葉使,許驚弦與堂中子弟交往極少,打過交道的便隻有同組三人與達娃大叔。
桑瞻宇外表謙恭,內心驕傲,處事圓滑,精明能幹,一定早就覺察到他想離開,告別與否都無關緊要。不知為何,雖然許驚弦與桑瞻宇並沒有什麼矛盾衝突,但彼此間總有一層淡淡的隔膜,盡管他對桑瞻宇不無欣賞,卻直覺對方的性格裏有一種危險的因素。於是雙方都在小心翼翼地維持著表麵上的和諧,似乎一旦打破平衡,就會勢同水火。
至於美麗文靜的白瑪……許驚弦輕撫依然發燙的麵頰,回想剛才那一瞬間柔軟而溫暖的觸感,竟略有些悵然若失。這一刻,他突又想起了水柔清。她也有著與白瑪同樣可憐的身世,不知是不是會因為清楚的記憶而加倍痛苦?那個總與自己作對、精靈古怪的小姑娘現在何處?她的父母皆因自己而死,她能原諒自己嗎,還是依舊在怨恨?
許驚弦咬緊牙關,在仇人的名單上又添上青霜令使簡歌的名字。可是那又有什麼用?太多的仇恨隻會加重心理的負擔,他又有什麼能力去一一複仇呢?仇恨與自卑已成為埋藏在他內心深處的兩根毒刺,隨時都可以感受到那尖銳的刺痛。前者逼迫他奮進,直至瘋狂;後者則消磨他的意誌,直至麻痹。
許驚弦閉上眼睛,他知道自己此生再也無法擺脫那蝕入骨髓的隱痛了!
許驚弦一覺醒來,已是日上三竿,帳中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影。
禦泠堂堂規森嚴,孩子們每日早出晚歸,練功不綴,除了輪流外出放牧,幾乎沒有休息的時候。許驚弦料想多吉可能是得到宮滌塵或碧葉使的指示,所以才沒有叫醒自己,雖然正合他的心思,但受到如此“特別照顧”,心中又頗不是滋味。想必在諸位弟子的眼中,自己已成為一個遲早會被驅逐出堂的忤逆之徒。
許驚弦望著帳頂發了一會兒呆,聽著外麵吵嚷起來,已至午膳時分。
他猶豫良久,還是決定不出去就餐,遭受他人白眼也還罷了,最尷尬的是不知如何麵對白瑪。憶起昨夜那莫明其妙的一吻,暗忖或許白瑪隻是深夜夢遊,根本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麼,何不若無其事地從容麵對她?但轉念一想,萬一事實並非如此,自己如此做作豈不有失坦蕩?